“一个是俱乐部是自负盈亏,而青训是纯投入,且收回成本非常漫长。二是青训成材率低,广大孩子家长不让孩子去。而如果两者要得兼,就是你俱乐部既愿意长期、持续投资,而且还能给孩子托底,就是你哪怕踢不了球也能上大学,那么总投入就非常大,你很难获得盈亏平衡。而没有盈亏平衡的发展绝不是健康的发展。所以当我注意到这个困境的时候意识到,单纯的呼吁青训、呼吁加大青训投入都是及表不及里,还要进一步解决青训的困难。然后我逐渐意识到了足球生态问题,归根结底就是我们的青训人才太少。”
“以前我认为制约我们出人才的是基础设施,只要我们的收入达到一定水平了,老百姓有时间有精力去踢足球了,再有足够的足球场,人才就会井喷。就是在这个判断之下,我和许多朋友一起推动了平民球场建设,这些年也确实涌现了不少人才,那里是免费的嘛,不但对小孩是免费的,对俱乐部也是,他们可以经常去淘宝。”王艾开了句玩笑,然后又道:“但还不够,因为足球在我们国家没有生根,老百姓对它的喜欢很大程度上并非基于足球自身,就是说老百姓有钱了、开始玩了,中国足球的影响力不见得能变成最肥的那口肉,你光张嘴等着吃,不一定能吃到。”
“所以要有足球生态?”
“对,以前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认识到足球生态的好处,也有一些尝试,但多是浮在面上,因为足球生态的形成,必须有足球文化,而文化是有特质的,中国有中国的文化特质,你用其他国家的足球文化产品会和我们的文化体系产生冲突,结果水土不服。”
“你刚才说两大一小,听你的完整论述是要在两大力量撤出之前壮大这个小的力量,从而完成有序过渡?”水均益一边分析一边看王艾,获得赞许后再接再厉:“而专业程度比较高的球迷数量越大,则足球覆盖面越广,足球潜在人才越多。而要扩大这部分人群,既要提供基础设施给他们磨练的空间,也要有与中国文化协调统一的中国足球文化作为驱动?给他们意愿?”
“对对对对。”王艾连连点头:“还有一点,丰富的足球文化还能开发出富有中国特色的足球商业,增加俱乐部的营收。就是说,在未来我们国家老百姓消费支出越来越高的情况下,通过足球文化的中国化促进足球运动生根,从而在整体老百姓的休闲娱乐支出中,分到更多。足球是相对比较健康的,它的壮大可以挤压不太好的那些支出,比如吃喝嫖赌抽。所以这件事儿对国家、对社会、对足球都有好处。”
水均益舒了口气,不自觉的向后一靠,感慨的点点头:“我本人也是一个球迷,私下里也经常找人踢球,听到的也很多。但如此宏伟的、条理分明的、层层递进的分析我很少能听到。”
王艾脸上并未得意:“也是不断发展的,和其他人不断交流碰撞出来的。刚才我叙述这些其实也是我本人对中国足球认识的一个过程。我偷偷的告诉你,过去的每一个阶段,我都认为我掌握了真理,足协要是听我的就一下就都好了。然后每次下一个阶段都会嘲笑上一个阶段的自己太幼稚、太武断。”
在水均益的笑声里,王艾也笑道:“所以,可能还有下一阶段,来推翻或者更正我现在的认识。”
“既然足协委托你来搞,那么就是信任你的专业能力,或者说你的认识现在已经是国内足坛排在前列的,也许不完美,但在眼下是最好的了。”
王艾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服多了,希望将来大家对足球的认识进一步提升之后,对今天的我不会骂的太狠。”
“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
“什么?”
“就是你始终都在研究的前列。”
王艾爽朗的大笑,摇摇头:“我早晚也会成为盖德·穆勒,成为后人超越和批评的对象。其实我现在就盼着有人能够言之有物的批评我,具有实践价值的更正、推翻我现在的结论,那我将非常高兴。即为了中国足球,也为了个人成长。”
“退役后就会从事足球研究工作吗?”
“大概率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这个部门啊。”
“那你倾向于从事什么工作?或者你觉得自己会从事什么工作?”水均益道:“我看你拍摄了很多广告片,有的还很有气质,会考虑当一个影视明星吗?比如小陶虹?田亮?”
王艾想了想摇头:“不会做专业的,因为足球明星赚的比较多,没有迫切的利用自己的知名度跳到一个能赚钱的行当里去的愿望。你看贝克汉姆,按理说以他的知名度、形象当然还有妻子,他要成为影视明星并不难,有段时间大家也再传他要进军好莱坞了,可是退役半年多了,风闻倒是不少,成果呢?没有。因为他随便拍一个广告能顶上他拍好几部电影,而一部电影的拍摄时间至少是广告的十倍。”
“至于我自己,看国家需要吧。”
“以你的成绩,还有你现在做的研究。”水均益盯着王艾的眼睛忽然笑道:“会当足协主席吗?我是说有一天?”
“不会。”王艾断然摇头。
“这么肯定?你好像参与规划了许多足坛大事,难道就不想有更大的施展才华的舞台吗?”
“不是不想,是不能。”王艾微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做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或者一个天马行空的专家都凑合,可如果做一个稳重如山的元帅,不行。”
“大家对你的评价非常多,从多年前你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到今天,似乎你没有一天没有被街谈巷议过。那么,我好奇的是,你自己会怎么评价你这十多年的足球生涯?”
王艾抿了抿嘴,靠在椅子背上长出口气:“有过风雨如磐,有过霜雪如刀,有过……鲜花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