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司机便带着段琦回来了,段琦是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眼镜,他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跑得额头上都有一些冒汗了。
跑到苏星晖面前,段琦气喘吁吁的喊了一声:“苏县长!”
刚才给苏星晖接风的时候,段琦作为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当然也去了,如果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连县长都不认识,那就是大笑话了,他也亲眼看到了苏星晖罢宴的那一幕。
看到这一幕,段琦是深深的为之震撼,袁义福是怎样的一个笑面虎,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可是苏星晖就硬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就那样走了,这是段琦想都不敢想的。
新县长上任的第一天,就闹了这一出,这以后崇津县可就热闹了,这也让段琦的心里忐忑不已。
他这个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肯定是要力争成为县长的心腹的,但是崇津县的县委书记袁义福在崇津县又是异常强势,现在他们闹了矛盾,他段琦该如何自处,这是一个问题。
他夹在中间,是怎么做都不讨好啊。
当初前任县长陈秉坤从市里调来,把段琦提拔为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就是看中了段琦没有什么背景,是个比较“清白”的干部,段琦一直小心翼翼的做人做事,好不容易让陈秉坤信任了他,可是谁曾想,陈秉坤毫无征兆的就被调走了,调来了苏星晖这个新任县长。
而新任县长一来,就跟袁义福闹成了这个样子,这让段琦深感自己的倒霉,他估计,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只怕是干不长了。
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得罪苏星晖,刚才,聂鑫把他叫去了,司机对他说苏星晖来了,要见他的时候,他连忙向聂鑫道了一声罪,便一路跑了过来,生怕自己晚了,会惹苏星晖生气。
苏星晖的脾气那么硬气,他生起气来,一定很可怕吧。
可是让段琦没想到的是,苏星晖很和蔼的说:“段主任,我的办公室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吧。”
段琦连忙点了点头,他拿了一串钥匙,带着苏星晖出了办公室,走向了东头,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拿出钥匙开了门,对苏星晖道:“苏县长,时间太紧张了,如果不满意的话,您跟我说,我再改进。”
苏星晖看了看这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明显是刚刚粉刷过没多久,办公室里的桌椅沙发也都换上了新的,屋子里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石灰味道,不过墙角的几盆绿植盆栽又让屋子里的空气清新了许多。
苏星晖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就这样吧。”
段琦把钥匙放在了办公桌上道:“苏县长,那你还有什么指示吗?”
苏星晖指了指沙发道:“坐,咱们来聊一聊。”
段琦有些拘谨的在沙发上坐了半边屁股,看着苏星晖。
苏星晖笑道:“段主任,你别紧张嘛。”
段琦连忙说:“苏县长,您就别叫我段主任了,叫我段琦好了。”
苏星晖点了点头:“段琦同志,听说你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是洪州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那咱们属于一个专业的啊!”
段琦道:“我跟县长您可比不了,我这点本事,也就写写材料还行。”
在柯志方给苏星晖的资料里,当然不会遗漏段琦这位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他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毕业生,是崇津县政府办公室着名的笔杆子,不过由于性格太老实了,一直得不到重用。
还是陈秉坤调到崇津县来当县长之后,看中了段琦老实,没有什么背景,把他提拔起来当了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
陈秉坤是市委组织部长江大年的心腹,袁义福也得尊重一下他的意见,而且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基本上就等于是县长的大管家,县长的意见是决定性的,因此,段琦才当上了这个主任。
苏星晖到了崇津县,肯定不可能与所有人为敌,他也需要团结一些值得团结的力量,用几个可用之人,那么,段琦就是一个可用之人了,他并没有什么背景,不属于任何一派,如果说他是前任县长陈秉坤的人,那么,陈秉坤已经走了,现在他就等于是孤家寡人了。
而且苏星晖打量过了段琦,段琦是个干巴瘦的中年人,眼镜片很厚,左手的手指被香烟熏得焦黄焦黄的,这让苏星晖一眼就看得出来,段琦这是熬夜写材料写的。
前世的苏星晖,三十岁以后调到县里,也经常熬夜写材料,让本不抽烟的他也抽起了烟,都是为了提神,如果不是眼睛还可以,那他的形象跟段琦就是一般无二了。
因此,一看到段琦这个样子,苏星晖本能的就起了一种亲切感,能够这样熬夜写材料的人,至少都是本分人,要是不本分的,根本不会干这种辛苦活。
熬夜写材料有多辛苦?这年头可没有电脑,纯用笔和纸来写几千字的材料,写完了改,改完了写,往往一篇材料写完,天都快亮了,很难想象一个不本分的人会干这种活。
冲着这一点,苏星晖就觉得段琦不会是个坏人,当然,段琦具体如何,他还是要观察的。
苏星晖道:“段琦同志,你这个大学生,光写材料有点浪费了啊。”
段琦低下了头道:“苏县长,我别的也不会干,就写材料还行。”
苏星晖道:“段琦同志,你这可就太谦虚了,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每一个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啊!”
段琦低着头,他又何尝听不出苏星晖这是在拉拢他呢,不过,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吗?这让他的眼眶有点湿润,他必须要低下头,很用力的忍着,才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苏星晖道:“段琦同志,好好干,不要有什么顾虑,要安心工作,党和组织还是信任你的,对了,我这里有一份材料,先给你看看,你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下次县长办公会上,就拿出来讨论一下,通过执行吧。”
段琦抬起了头,从苏星晖的手里接过了一份材料,看了起来,可是这份材料让他看得心惊肉跳,薄薄几页纸,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一份新的财务报销制度,制度上明确规定了新的招待标准,以及费用报销的制度,什么客人需要哪个部门对口接待,需要几个陪客,每个人多少伙食标准,中午不能喝酒,这些东西都写得异常细致,让人没有半点空子可钻。
而所有的费用报销都需要有合理的事由,有正式发票,并且需要常务副县长和县长的签字,如果是大宗的政府采购项目,还需要招投标,有财政部门和分管县长及县长的审批签字等等。
段琦当然想得到,这份制度如果真的开始执行了,那将会在崇津县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不看得心惊肉跳才怪了。
不过,他倒也有些佩服苏星晖,苏星晖的切入点非常好,这费用的事情本来就是县政府的权力,苏星晖做这些没有任何逾矩之处,谁也不能说他什么。
而且,段琦也知道,崇津县在开支方面简直是太奢侈了,比如昨天那一桌给苏星晖办的接风宴,最少都是两三千,司机报销修理费,报销油费什么的也都没个谱,一报几千上万的都有,有的车,修车费比买车的钱还贵,但是你能说什么?别人可是领导的司机,领导也签了字。
崇津县稍有一些权力的干部,都能到餐馆去签字挂账,反正是嘴里没油水了,就几个人约着到餐馆吃一顿,然后随便写个事由,签个字,挂上单位的账,可不要小看了这笔账,每年全县光是这项开支,都至少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崇津县这么一个穷县,每年的财政收入也就几千万而已,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浪费啊?
段琦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对这些情况当然是非常清楚了,可是他又能够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看到苏星晖给他的这份制度,他在佩服之余,又有点为这位年轻的县长担心了,他期期艾艾的问道:“县长,这个真要拿到办公会上讨论?”
苏星晖严肃的点头道:“对,当然是真的要拿到办公会上讨论。”
既然苏星晖做了决定,而且他连罢宴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段琦也就不怀疑他的决心了,他的心里隐隐起了一种希冀,具体是在希冀着什么,他不敢想。
他在心里为苏星晖祈祷,希望这位年轻的县长不要在崇津县碰得头破血流。
他点头道:“行,县长,那我就把它拿到打印室去打印出来,在县长办公会上拿出来讨论。”
苏星晖点了点头道:“对了,段琦同志,你给我安排一个通讯员,要年轻一点的,文化程度高一点的,这几天我可能要到县里各地方去转一转,需要有人带路。”
段琦点了点头,苏星晖便让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