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寒风,从破开的大门中吹来,让人浑身发冷。周围的平民们听到这里的声音,都熄灭了灯火,锁紧了门窗。没有一个人露头,也没有任何的询问。孤寂的星光,照在郊外简陋的屋舍,就像是在世界的尽头。
“呜,呜!该死的魔鬼!救命!治安官,救命!...”
“哥伦布,别叫了。你亲手签字的协议,哪怕把治安官叫来,也是要还钱的!仁慈的上主,可不会允许,任何的不公啊!”
犹太商人以利亚撒面带微笑,从自己的亚麻厚袍中,拿出一本皮纸的账簿。接着,他打开账簿,从空白的最后一页往前翻。很快,犹太商人就翻到了最新记录的一页,看到上面交易记录的香料、象牙与金饰,他顿了顿,满意的点了点头,毫不在意脚下的叫喊。
“哈哈,南方大陆的货物!这个价格,只要运到威尼斯,找到城邦的贵族议员们,就是两倍的利润!而若是能和豪奢的罗马主教们接上头,那可就是三倍的利润!...”
1200ksw.
以利亚撒回想片刻,满眼笑意。这一次交易,他用一名破落贵族抵押的庄园,和航海归来的新贵船长,做了笔划算的生意,相当于赚了两头。而这样的生意,只要航海继续,以后还有的做!
“啧啧,半岛的摩尔人,快要不行了。他们的果园农庄,都将落入南方圣战的骑士手中。哈哈,不懂算术的骑士,最是好做生意!...不过,这些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的骑士太过狂热,得找个本地商人,代替我出面,收购战利品。这里面的利润,大得很!”
“...对了!圣战结束后,又会有一大批圣战骑士会被遣散,再也领不到王国的薪水。他们没有摩尔人可以抢,很多人又为了购买武器、板甲与战马,欠了一屁股债...到时候,又是一批抵押的庄园与宅院。不过,要从这些能杀人的骑士手中追债,还是有些麻烦。只能靠...审判所的神父啊!”
翻着账簿,不过十几个呼吸,犹太商人以利亚撒的脑海中,就多了两个赚钱的好主意。对他来说,赚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最好赚钱的,就是底层的城镇平民,与中层的低阶骑士。
这几十年来,罗马教廷越发腐朽,和各个犹太商团间的联系,也紧密了许多。教廷的主教们缺钱,便会向商团索要。而作为从各个商团拿钱的回报,实权的各级神父们,也会提供其他的便利。说到底,放贷的犹太商团背后,若是没有庞大的教会势力,早就被各地贵族们撕成了粉碎。而这些商团本身,实际上也充当了高级神父与城邦大贵族的白手套。
现任教宗意诺增爵八世,生活极为奢侈,又有十几个私生子女要养。他常常缺钱,甚至暗中把教皇的三重冠和圣座的珍宝,都典当给罗马的犹太商团。当然,这个消息可不能泄露,说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以利亚撒打了个寒战,情愿自己不知道这些要命的秘闻。
“与放出贷款、帮助平民的我们相比,腐朽的罗马教廷,才是真正要下火狱的啊!...”
片刻后,以利亚撒终于找到了哥伦布的借贷记录。他脸带笑意,读给按在地面,脸贴着泥土的船长。
“哥伦布,十一年前,你借了20个杜卡特金币,扣除25%预付款,年利率48%。五年前,我们算过一次帐,利息累积入本金,是210杜卡特金币,3格罗索银币,16.5第纳厄斯铜币。然后,你无力还贷,又签署了一份新的借贷协议,同意211杜卡特的借贷金额,并同意违约后年利率增加一半。”
说到这,以利亚撒摸索了会,拿出手续齐全的借贷协议。他露出魔鬼般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索命的纸张,又收了回去。接着,冷漠的话语传来,不带任何的感情。
“借款211杜卡特,年利率60%。五年利息累积入本金,便是...”
以利亚撒伸出手,拿起桌面的纸笔,随手在哥伦布的信件上计算。211连乘以1.6五次,便是令人生畏的..
“2212杜卡特金币,9格罗索银币,21.8第纳厄斯铜币。”
以利亚撒冷笑着宣判。他看着脸色瞬间苍白的哥伦布,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2000杜卡特金币?”
哥伦布失魂落魄,念叨着这个可怕的数字。这一瞬间,像是有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的背上,又像有一段无底的深渊,裂开在他的脚底。
“...以利亚撒,你这个...你这个魔鬼!”
以利亚撒无动于衷。他看向木桌,扫了一眼两本古老的书籍,又看了看那幅展开的地图,并不放在心上。随后,他的视线,看到了桌底的啤酒陶瓶,屋角的小篮面包,还有书写的纸张墨水。
“咦?哥伦布,看起来,你好像还弄到了些钱?”
犹太商人微微一顿,就伸出手来,拿向一张精美的信笺,竟然是小羊皮纸做的。
“...尊崇的卡斯蒂利亚-来昂王国的国王,神圣、伟大而康慨的尹莎贝拉女王,授命卡斯蒂利亚航海委员会,向阁下发出一笔赏赐的津贴...马拉维迪?(maravedis)...”
读到此处,以利亚撒神情一动。
1威尼斯杜卡特金币,大约是400卡斯蒂利亚马拉维迪铜币,马拉维迪,就是35杜卡特。这大致相当于一名资深水手,或者一名商团助理,一年的收入。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足够温饱的生活。
想到这,以利亚撒又伸出手,拿向桌上被墨水打湿的信。
“致神圣的、尊敬的、虔诚的、智慧的、女神般美丽的...尹莎贝拉女王?...”
看到这一幕,地上的哥伦布瞬间浑身挣扎。他用尽了力气,就像上岸后扑腾的鱼。那可是他得来不易的希望!
“啊!该死,你这个从火狱里爬出来的蛆虫!不要乱翻!...”
“打他嘴!”
“啪!啪!啪!”
斯拉夫随从伸出大手,连打了三个巴掌,直把哥伦布打的头昏眼花,再也不敢做声。
“这是什么?”
以利亚撒拿着信,看向鼻青脸肿的哥伦布。
“不要说谎。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那是给卡斯蒂利亚尹莎贝拉女王的回信。卡斯蒂利亚航海委员会刚刚寄来了一笔钱...””
“哦?”
听到这,以利亚撒眼睛一亮。他笑眯眯的伸出手,示意斯拉夫随从,把哥伦布从地上扶起。
“哥伦布,既然你有了钱,我们就又可以,好好说话了。拿来吧!你虽然支付不起本金,但几十个金币的利息,总该是有的吧?”
“...你!...”
哥伦布浑身发抖,看着笑容和蔼的以利亚撒。好一会后,他才弯下腰,从皮袄的亚麻夹层中,摸出一个叮当作响的布袋。
“嗯?”
以利亚撒接过布袋,掂了掂,眉头皱起。他打开数了一会,神情转冷。
“这么少?才二十个杜卡特!”
“...卡斯蒂利亚航海委员会,寄来了马拉维迪铜币。我又用了一部分,只剩下这么多了。”
至于女王指定的铜币,为啥只寄来?这个无需怀疑,火耗和经手折扣,在东西方都存在。
“哥伦布,这一点钱,可不够啊!”
以利亚撒摇了摇头。他笑着说道。
“我听别的水手说,你吹嘘自己,前年搞了个未婚的卡斯蒂利亚少女,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就在卡斯蒂利亚的科尔多瓦(cordoba)?...东方苏丹们的宫廷里,可一直缺少,听话的男童啊...”
“啊!不,不要!求求您,以利亚撒...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再给我些时间!”
听到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哥伦布骤然浑身一软。苏丹们的宫廷,不缺男童,缺的是来自天主世界的太监。而阉割的过程违背星月教义,也都是由犹太人来做。所以,犹太商人和苏丹宫廷中,确实是有联系的。
“这个,尹莎贝拉女王给的这个,是年金!我每年都能收到,每年都能支付...三十个金币的利息。”
“年金?”
闻言,以利亚撒有些惊奇。
“为什么?女王给了你一笔年金,却又给这么少?你向西航行的提议,卡斯蒂利亚航海委员会不是一直在考虑,没有批准吗?”
“...”
哥伦布抿紧嘴唇,沉默了会。在收到女王的年金后,他狂喜过好些日子,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纵然不愿承认,他还是被迫回答道。
“女王的年金,是因为葡萄牙航海的成功...前年迪奥戈的船队,带回了约翰长老国的信物。这个消息,已经在资深的船长与水手间传播开来!...女王对航海探索也有很大的兴趣。她康慨的给航海委员会中,所有曾经递交提议的船长,都发了一笔赞助的年金...”
说到这,哥伦布稍稍一顿,神情变得狂热。他激动的高声嚷道。
“但是,只有我,只有我是正确的!去往西方,就一定能找到盛产香料的印度,一定能找到天国般富饶的赛里斯!我整理了书籍,上面有马可波罗的旅行路线,还有托勒密的地球图!...”
“克里斯托弗先生,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只对金币感兴趣。”
以利亚撒澹澹一笑,伸出手,再次掂了掂作响的布袋。二十个杜卡特金币,虽然有点少,但是超出了他来时的预料。而且,还可以收很多次。
“哥伦布,这个只是利息。等你的年金发下来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你最好,再多筹点钱...否则...”
犹太商人摇了摇头,伸出手,正了正自己的黑圆帽。接着,他转过身,带着两名斯拉夫随从,晃晃悠悠的走了。
一月份的寒风,在简陋的小屋中吹荡。破损的木门,不断的咯吱摇晃。冬天的雪,冰冷的风,吹入哥伦布满怀,让他浑身发寒。
哥伦布摸着被打肿的面庞,坐在地上,看着空洞的门扉,心中满是悲愤。半晌之后,他咬了咬牙,心中发狠。
“该死的...不能再呆了!葡萄牙宫廷已经没有希望!而可能接纳我航海计划的,只有...”
想到这里,富有经验的、英勇的中年船长,霍然起身,看向东方。东方马德里的王宫,就在一千三百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