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当然不可能埋没了自己营里兄弟们的功劳,比如张得贵,杨振把斩获鞑子镶黄旗巴牙喇甲喇章京阿尔萨兰的功劳,记在了张得贵的头上。
虽然阿尔萨兰也有可能死在现场的任何一个火枪手、掷弹兵手的手上,甚至有可能死在祖克勇所部的重骑兵弓箭手的箭下,但是最大的可能,却是死在炮队左右翼的散弹攻势之下。
所以,杨振这么做,徐昌永、祖克勇都没有意见,而袁进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了。
这样的战场斩将之功,可比一般的斩获鞑子首级功劳大多了。
其他人,诸如李禄、潘喜、张臣、张国淦、潘文茂、杨占鳌、严三、郭小五、邓恩,他一个人也没落下。
唯一一个有大功却被落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大功却只字未提的人,就是杨振自己了。
可是,作为这一场战斗的主将,他还有必要在自己口述并签字画押的表功文书上,提及自己的功劳吗?!
他的功劳留给辽东巡抚方一藻去提,岂不是更好吗?!
所以,对于祖克勇对他说的话,特别是为他抱不平的话,他只是一笑了之,根本就没有在意。
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以后,夕阳已然西下,天光重又暗淡下来了。
沙洲岛西边的芦苇荡大火已经烧远了,只有一团团一片片烟雾,仍旧笼罩在芦苇荡所在滩涂上空。
大火烧过的芦苇荡上,只留下了成片黢黑的芦苇根,还有一些逃过大火纷扰的残存的边边角角。
原先的美景被破坏了,就像秃子头上鬓角幸存的几缕头发,丑陋极了。
又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的战场,看起来无比凄凉。
到了黄昏时分、夜幕降临的时候,杨占鳌和郭小五终于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验证了杨振心中的一些猜想。
“大人!上午我们沿着芦苇荡里的水道,接着残存的芦苇丛的掩护,到了岸上,除了观察到一些鞑子的游骑之外,没有见到鞑子的大队人马!看不出鞑子大队人马往东集结,前来攻打我们的迹象!
“午时过了以后,我和小五都觉得,已经过了午时,鞑子就算是失去了攻打我们营地的最好时机,不会再来了!为了弄清楚鞑子的动向,我和小五就乘船绕道进了小凌河口,顺着小凌河一路往上,一路上走走停停、东躲西藏,居然误打误撞到了娘娘宫附近!
“就在那里,我们发现鞑子娘娘宫大营里的人马陆续出营,往北渡河而去!当时渡河的鞑子人马有很多,络绎不绝,皆有战马,我和小五不敢轻举妄动,就躲在芦苇丛里等待!
“再后来,鞑子通过以后,我和小五又担心鞑子大队人马出营,是不是要绕道小凌河北岸,乘船出海抄我们的后路,所以,我们又顺河而下,从小凌河口沿着海岸北上哨探了一番!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那里的芦苇荡仍在烧着大火,并且随风不断往北蔓延!鞑子就是想找地方搭建码头,恐怕也很难了!所以,我和小五我们有个大胆的想法——”
杨占鳌说到这里,带着兴奋地盯着杨振,想说出来可又害怕说错了,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这个时候,杨振反而冲他笑着说:“鞑子要撤兵了!你们要说的是不是这个大胆的想法?!”
“大人怎么知道?!”
杨振话音刚落,杨占鳌和郭小五两个同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振。
在他们心目中,鞑子没有拿下锦州,也没有拿下松山,只是丢了粮草大营,死了几百个巴牙喇精锐,就要撤军了?!
难道先遣营杀了他们几百个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大营,而且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都不来报复一下就撤军了吗?!
这些都是他们想不通而且百思不得其解的。
也是他们在外奔波哨探了一天,直到发现鞑子娘娘宫大营的大队人马渡河北上而去以后,他们才敢于这么猜想。
“我们就是想不通这一点,才一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这个猜想之外,鞑子娘娘宫大营人马的做法,实在是不合常理至极!可是,鞑子好好的围着松山,为什么就要撤退了呢?!——”
说到这里,那个郭小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摆着手,对杨振说道:“卑职可不是替鞑子说话啊!卑职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难道鞑子数万人马只是在咱们这里损失数百人,他们就撤退了?!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引诱我们上岸,或者引诱锦州和松山官军出城啊?!”
“是啊!大人!这也是我们一路上琢磨不透的想法!鞑子可能真是弃了娘娘宫大营,可是他们到底要干甚么,是真的就这么撤军了吗?
“还是说鞑子另有谋划,引诱我们上岸或者引诱锦州和松山官军出城?我们想不通,所以赶紧回来报告给大人!”
杨振听到了这里,倒是对杨占鳌和郭小五两个再一次刮目相看了。
自己根据历史走势猜想出来的结果,他们居然能够根据自己在敌前的观察哨探,就能猜出个相差无几来!
“鞑子首领的想法谁有能说得清楚呢?!你们能够猜到鞑子有可能是要撤军,已经很了不得了!我之所以能够猜到这一点,不过是因为鞑子今天本该来进攻我们,但他们却没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撤军,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粮草被烧,大军无以为继的原因吧!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锦州、松山,已经难以攻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宁远那边又走陆路派来了援军!总之,一切皆由可能!”
原本历史上,黄台吉率领大军屯兵松山城外,直到四月初才粮尽而退。
而这一次,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月,实在是有点离奇。
如果单说是杨振他们烧了鞑子的粮草大营,他们没了粮食,围城大军无以为继,那么松山、锦州两地,距离鞑子控制之下的广宁城不过三百多里而已,就是距离盛京城也不过五六百里而已,粮草烧没了,再送来一批不就得了嘛!
若按杨振内心深处最大胆的猜想,很有可能是黄台吉觉得围点打援的计划已经失败,而他本人眼下也无意于真的夺取锦州和松山。
他的真正目的是消灭掉大明朝在辽东的最后一支军事力量,然后让大明朝不断调集其他关内军队出关北上。
这样一来,大明朝的关内腹地就会越来越乱,而他和他的满蒙八旗军队又可以以逸待劳,等着大明朝把关内的军队派到他们面前送死。
按理说,黄台吉这点小伎俩,应当瞒不过祖大寿这样的人物,而这一次祖大寿顶住压力就是不肯派大军北上救援,到最后实在顶不住了压力,才派了一个外人做主将带六百人北上救援,其实已经说明祖大寿猜到了黄台吉的企图,但却不愿就范。
然而,黄台吉的伎俩虽然瞒不住辽东军前的文官武将,却足以让大明朝的朝堂之上乱成一团,也足以促使崇祯皇帝及其兵部尚书帮着黄台吉,不断催促和迫使辽东军队北上救援解围,掉到黄台吉设好的圈套和陷阱里。
而这其中,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其实还是黄台吉与祖大寿之间早就达成了默契。
杨振实在是不愿意往这个方面猜想,但是现实的处境,却逼着他不得不往这个方面猜想。
这一次,黄台吉围困松山和锦州两个多月,祖大寿那边没有派来什么援军,而最终派来的这一支援军,不仅是送上门来的肥肉,而且还是差点崩掉了一颗牙齿的骨头。
这个结果是不是彻底打破了黄台吉对祖大寿配合他的幻想,发现这一回真有可能徒劳无功,从下了撤军而去的决心呢?
除此之外,杨振的心里也想不到其他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
但是这个理由,牵扯到了大明朝在辽东的头号将领祖大帅,他又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