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镇府前院大堂上,人头攒动,与会的诸将听到杨振发布的征兵扩军命令,皆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唯有刚从金州湾赶回来拜见杨振的西路协守总兵袁进一脸茫然不甘。
“都督,卑职所领金海西路,目前辖下只分得两个屯六百户移民,若每户止征一兵,卑职如何征得五哨一千五百人?”
“这个——”
杨振乍闻袁进这么一问,登时一愣,扭头去看方光琛和张得贵二人。
方光琛与张得贵对视了一眼,呵呵一笑,站了起来,先对袁进说了一声“袁总兵莫急”,然后躬身对杨振说道:
“袁总兵说得没错,前番安置移民之时,西路暂分得两屯六百户,分别安置在了金州湾附近的茶河岛和麻洋岛上,即茶河岛屯,麻洋岛屯。”
“哦,眼下就只有两屯么?!”
杨振方才从袁进的语气当中也听出了一些不满,说来也是正常,袁进奉命率水师输送移民过海,前后往返多次,可是送来送去,却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他的西路倒没得几屯百姓。
这回,袁进听说自己从江华岛返回旅顺口,急忙忙从金州湾一带赶回来相见,估计就是要说这个问题的吧
杨振想到了这一点,此时又听见方光琛这么说,当即反问了一句,也算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这时就见袁进松了口气的样子,而方光琛则看了看杨振,继续笑着说道:“眼下的确如此。不过咱们原来的打算,是要为袁总兵所领的金海西路继续编配屯户的。
“只是当时登州城外突发疙瘩瘟,此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登州疫情不明,移民事务暂停,袁总兵那里征兵扩军,建议暂且缓上一缓,等上一等。”
方光琛所说的情况倒是真的,包括袁进自己在内,也都知道这个实情。
但是他所提出来的建议,却叫袁进一下坐不住了。
“都督,登州城外疙瘩瘟突发之时,登州水城原有卑职部下看管两屯六百户移民,在其中隔离检疫,当时给付食水充足,只是,迄今已有一月有余——
“如其有人染病,而今当已死绝,如其无人染疫,却也不能叫他们生生饿死。请都督将其分与卑职西路安置!”
“好。登州水城内滞留的两屯六百户移民,归你接管安置,如其无事,可征两哨,如其有事——今后本都督再找机会补充给你。”
袁进与杨振的关系,从一开始起,就更像是合伙人的关系,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现如今虽然上下级的关系渐渐明确,而袁进也接受了这样的转变,但是,面对袁进的请求,杨振仍然要给足面子。
于是一口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是将扩军五哨的命令,当即转成了四哨。
“至于眼下嘛,你的西路水师营,且先扩编四哨备战,剩下的,留待本镇移民事务重启以后再说,总之,亏不了你袁大总兵的!”
杨振笑呵呵地说完了这些话,就见袁进领了命令,并对自己躬身施礼,见他如此,杨振接着对他说道:
“老袁啊,既然说到了登州水城的这个事情,那就一事不烦二主了。我决意,派遣懂得防疫之人前往登州城去,协助袁知府和越先生他们尽快处置好疙瘩瘟的疫情。至于这个人选么——”
“啊?!都督,卑职——”
袁进第一反应就是杨振这是要派他去啊,当时就蒙了,立刻就又站了起来,嘴上没有明说,但却是满脸的拒绝。
原本他们这些人对于疙瘩瘟的疫情并不怎么惧怕,一来他们没有亲眼见识过,二来他们孤悬海外,与京畿之地与登莱之地远隔山海,那边闹得再厉害,也传不过来。
可是,褚宪章一行人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点。
尤其是经他们之口所说的关里疙瘩瘟疫情之惨状,叫这些突然得知内情的金海镇诸将们个个心生恐惧。
他们一边感叹杨振英明天纵见微知着,早早下令听了从登莱移民过海的行动,另一方又隐隐担心关里的疙瘩瘟要是真传进了金海镇那可怎么办。
老家青州的袁进一直与青州那边没有断了联系,对关里的疙瘩瘟惨状比别人了解的更多更具体,所以一听杨振的话,登时脸色都变了,以为杨振这是要让他带人到登州防疫。
“呵呵,老袁啊老袁你怕什么?并不是叫你去。虽然你与袁知府相交莫逆按理当去,可是,你懂得什么防疫?”
“是,是,是,卑职一介武夫,哪里懂得防疫呢?请都督另选贤明,另选贤明。卑职请令送他过海,叫人送他到登州府城!”
袁进听见杨振直接说他不懂防疫,不仅一点没有不乐意的意思,而且当场就笑了,十分高兴地承认了这一点。
袁进的这个表现惹得在场诸将一时皆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众人笑罢,却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叫袁进去,那会叫谁去呢,方才还在笑话袁进露怯的众人一下子心怀忐忑起来了。
“那,都督有意叫何人前往登州府城协助袁知府防疫呢?”
金海镇在场诸人当中,除了袁进与登州府的袁枢有旧之外,剩下的人中,唯有方光琛与登州府那边联系最为紧密了。
而且,方光琛此前又与越其杰一起,负责从登州往金海镇移民的事务,后来又按杨振的命令,全程主持了南北城隍岛与大钦岛等地的隔离检疫所事务,不管是对登州府移民事务,还是隔离防疫事务,都十分熟悉。
如果不是袁进去,那么剩下的人中,最合适的人选,可就是他了。
然而,现在登州府的情况不明,而且疙瘩瘟沾染即暴毙的情形,也令人望而生畏,就是一贯胆大包天的方光琛,心里也打起了鼓,不得已开口询问了起来。
方光琛这么一问,总镇府大堂上登时鸦雀无声,人人屏声静气,等待着杨振的命令。
“呵呵,人选么,我心中的确已经有了。”
杨振说着话,扫视了堂上诸人一圈,见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自己对视照面,知道此事对于众人来说的确棘手,当下又是呵呵一笑,说道:
“不卖关子了,本都督心中的人选,就是圣上叫人送来的汤若望,那个道未先生!”
杨振一说出洋鬼子汤若望的名字,在场诸人皆松了口气,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对着杨振躬身说道:
“都督英明!”
“都督英明!”
杨振见众人这样,笑着摇了摇头,当即叫人去隔壁的馆舍,把汤若望领来。
过了片刻,汤若望就被请到了总镇府大堂议事的现场。
汤若望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见场面如此隆重,知道杨振叫他来不是闲谈,当下躬身见了礼,站在一边垂首等候。
杨振见他到来,当下也不跟他客套,直接把他叫到面前,对他说道:“道未先生,你从西洋来,想必一定听说过黑死病这种东西吧?”
“黑死病?”
汤若望原本并不知道杨振叫他来谈什么话,但是崇祯皇帝之前给他的旨意是说,杨振要请他来金海镇充任铳炮火器教习。
既然是铳炮火器教习,那么不是铸造火炮,就是制作火枪了。而且他自己也为此做好了准备,把他先前在京师期间撰写上呈的火器使用说明,什么火攻挈要、火攻秘要,全都随身带了过来,正等着找机会献给杨振呢。
然而杨振第一次将他招来议事,却根本不谈火器的问题,而是问起了黑死病。
身为耶稣会士,汤若望当然是受过系统教育的,当时西方天主教会所能掌握的天文、地质、数学、物理以及基本的医学知识,他都是佼佼者之一。
黑死病这种东西,他当然听说过了。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为何问他这个事情,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可以决定他的命运的伯爵,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的,伯爵大人,黑死病,是鼠疫的一种,鄙人在西洋诸国的时候的确听说过它,而且也见识过它的可怕。”
杨振见汤若望承认自己知道黑死病,当即追问他道:“很好,既然你知道它,那么你说说看,黑死病可有救治之法?!”
汤若望听到这里,似乎意识到杨振想要询问什么问题了,当下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伯爵大人,黑死病在欧洲传播甚广,危害极大,造成了极大的人口损失。黑死病这种鼠疫,是神对人类堕落罪恶的惩罚,迄今没有药物可以治愈。”
“神对人类堕落罪恶的惩罚?呵呵,随你怎么说吧。但是,既然此病无法治愈,那么你们的神圣罗马帝国,或者说,你们的西洋诸国,又是如何应对黑死病传播的呢?”
杨振也知道鼠疫这种东西,在明末的时候根本无药可治,只要得上几乎就是必死的下场。
但是同时他也知道,欧罗巴人既然没有在黑死病肆虐的几个世纪里灭绝,那就一定有了抵御其全面传播的有效手段。
这些手段,说到底无非是检疫,消杀,隔离,阻断其传播链条。这是杨振从后世知道的基本方法。
然而理论上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将其付诸实践则是另外一回事。
此时的他,也想从汤若望的嘴里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欧洲对这种强传染病的应对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