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螨鞑大清国的八旗部众当中,要想挑选出一批有技术有经验能造船的船工匠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八旗满洲部众就不用说了,他们并不是完全不能造船,只是他们的造船能力很差。
他们打造出来的船只,用于风平浪静的小河或者内河运输或许还凑合。
但是要让他们伐巨木造海船,尤其是适合海上作战的海战船,那就是难为他们了。
至于八旗蒙古部众,那就更不用说了,别说造海船了,就连海船长啥样,大海长啥样,他们都没见过。
所以在满鞑大清国的八旗部众之中,也只有八旗汉军里面有一些懂得造船的船工匠人。
尤其是那些前东江镇将领出身的八旗汉军人马,例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们三个的人马。
然而就连他们三个人的部众当中,也并非全都是懂海战懂造船的人马。
比如孔有德和耿仲明,他们当年从登莱乘船渡海投降黄台吉的时候,虽然给当时的后金带去了不少海船,但是他们两个人所领的部众人马,其实仍是以马步军和火器营为主,真正的水师营并不多。
至于懂海战懂造船的部下就更少了。
在三顺王当中唯有尚可喜在投降满清的时候,裹挟了前东江镇的大量水师营船工匠人等非战斗人员以及长期生活在东江镇所辖岛屿上的海岛民。
这些驻扎在东江镇海岛上负责修造战船的船工匠人和岛民,才是当时尚可喜拐带裹挟到满鞑子那边的真正财富。
然而可惜的是,尚可喜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把他们当成了可以用来滥竽充数的,可以用来邀功请赏的一般百姓。
甚至到了当时俞亮泰率领水师突袭连云岛的时候,尚可喜都没有真正认识到这些船工匠人的贵重之处。
结果,等到集中到连云岛上筹建船厂的船工匠人们被俞亮泰一网打尽一扫而空之后,回到镇江堡的尚可喜,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么多懂造船的船工匠人之后,这个奉命督造海战船的智顺王,终于傻眼了。
春三月以来,多尔衮在盖州城、熊岳城、许官堡一线不断修造城池,步步为营筑城南下的战略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可是尚可喜负责的造船事务进展却极其缓慢。
为了安全起见,尚可喜没敢在鸭绿江口建立新的船厂,而是请旨之后,最终将满鞑子计划建立的船厂选址建在了距离鸭绿江口数十里的叆哈河口。
这条叆哈河,古代叫做大虫江,到了明清之际,叫做叆哈河,再后来称作叆河。
这条河,从宽甸堡所在的群山中发源,然后一路往东南奔流,至镇江堡以北,九连城以南地区注入鸭绿江,算得上是鸭绿江下游的最大一条支流。
这个河口的北边不远,就是九连城,那里鸭绿江沿线军事重地之一,驻有相当数量的大清兵,此时大清国内专理对朝事务的大臣衙署,就位于九连城。
而这个河口的南边不多远,就是镇江堡的所在地,现如今那里更是郑亲王济尔哈朗亲自坐镇的地方,直接驻扎着满洲镶蓝旗的大批人马。
而叆哈河口水面宽阔,没有了安全隐患,也算是一个建立船厂的好地方。
一方面,它距离鸭绿江的出海口有一段距离,可是距离又不是很远,造好的船,也可以方面出海。
另一方面,鸭绿江上有的长白山里,还有叆哈河上游的宽甸堡所在的群山之中,多有参天巨木原始森林,采伐下来的木材可以顺江漂流到船厂附近。
这样又安全又方便的好位置,在鸭绿江下游至其出海口处,自然不可多得。
也因此,尚可喜就请旨把新的造船厂设在这里。
然而这个地方好是好,离开了大批优秀的船匠木工,当然不可能造得出海船来。
就这样,尚可喜在九连城以南的叆哈河口鼓捣了两个来月,到了五月末,眼看进入六月了,依然没有能造出一条可以出海的大船来。
担心因为贻误战机而被治罪的尚可喜,不得已之下只能向多尔衮建议,请求从对面的李朝征调船工匠人。
尚可喜的建议被送到多尔衮的面前之后,多尔衮虽然恼火,但是他很清楚,如果不能及时获取大批战船,那么再次征剿金海镇的战事就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去了。
相应的是,黄台吉对他征剿金海镇的进展不力,已经十分不满了,如果这回到了秋冬之际仍然不能对金海镇发起新的进攻,那么黄台吉恐怕就没有耐心让他在外统领大军了。
但是面对尚可喜向他提出的工匠缺少人力匮乏的问题,他也知道,仅凭镶蓝旗汉军,或者大清国的八旗汉军,恐怕一年半载真的造不出什么大船来。
就算几个月后真能造出来,恐怕造出来的数量也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想到这一点后,多尔衮干脆也不再请旨征调李朝的什么船工匠人了,而是直接请旨征用朝人的水师船队。
按照当年大清国给李朝君臣定的规矩,鸭绿江对岸的李朝兵马以及北方数道之地,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一方面,在这些地区,李朝陆地城守人马的数量受到严格的限制,城池高地大小,驻兵多少,都是有定额的。
另一方面,李朝北方数道之地比如咸镜道、平安道、黄海道的沿海地区,都是不允许有李朝水师战船存在的。
这一点,其实与李朝在当大明朝的附属国时的情况,是一样的,也就是只能在其南三道地区,即面向倭奴国并受到倭奴国威胁的地区,才可以拥有水师战船。
这即是李朝所谓南三道水军统御使一职的由来了。
对于这个情况,曾经贵为和硕睿亲王的多尔衮,当然是清楚的。
毕竟,当初就是多尔衮本人率领满鞑子军队攻占了江华岛,在岛上俘虏了大批李朝权贵人物。
对李朝,多尔衮十分瞧不起,他相信,只要他开口,李朝君臣绝对不敢不把战船献出来。
于是,想到了这一点之后,多尔衮很快便上书黄台吉,请旨派人向李朝君臣借兵借粮借战船,叫李朝君臣协助大清国对金海镇的战事。
对此,黄台吉当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很快就同意了多尔衮的建议,然后就派出了新的主管李朝事务大臣敬谨贝勒尼堪,叫带领使团出使汉阳城办理此事。
等到朝鲜终于同意,而尼堪终于返回盛京城以后,黄台吉大喜之余,更是干脆派了敬谨贝勒尼堪带队常驻九连城,专门负责与李朝官员接洽办理借兵借粮借船的事务。
但是,七月过去了,八月也过去了,朝人答应的军队、粮食和战船,却一样也还没有兑现。
就在今天之前,多尔衮还在担忧这个事情,担心鸭绿江对面的李朝君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直拖延下去,贻误了自己的战机。
不过现在么,这个事情已经不再是多尔衮担心的问题了。
多尔衮在下午的时候被黄台吉的一道旨意免掉了奉命大将军的职务,当时他的心里十分恼火。
可是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发现,卸掉了奉命大将军的差遣,他突然感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十分难得的轻松。
此时此刻,当多尔衮发现,接替他挑起了这个重担的济尔哈朗,还想把围剿金海镇的主要任务推给自己的时候,他立刻十分轻松且十分果断地把这个任务给推了回去,直截了当地指出了接下来这场战事成败的关键,那就是朝人的战船。
“这倒是。只是朝人的战船何时能到来,又能来几条,能够装载多少人?包括朝人战船来了以后如何使用,应当迂回何处登岸等等,这些事情,此前可都是睿王爷在筹划,现如今还请睿王爷你能不吝指点!”
济尔哈朗见多尔衮将成败的关键推给了自己,推给了朝人的水军战船,他哪能稀里糊涂地直接点头认可呢,当下连忙提出了一堆问题,请多尔衮帮忙出主意。
济尔哈朗能在大清国八旗上层的权力斗争中走到现在,以奴儿哈赤侄子的身份稳坐镶蓝旗的旗主位置,以当年被圈禁至死的二贝勒阿敏亲弟弟的身份做到和硕郑亲王的地位,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愣头青。
相反,他不仅不是一个愣头青,而且是一个滑不留手的老滑头。
在今天这个场合上,对于朝人水军战船的使用,他只要公开征求了多尔衮的意见,那么将来一旦朝人水军战船的使用出了问题,他就可以摆脱责任,最起码也可以拉着多尔衮兄弟一起承担责任。
在多尔衮的面前,济尔哈朗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是一副敬请指教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是其内心却完全是另外的想法。
对于这个笑面虎一般的郑亲王,多尔衮当然知道其滑头之处,当下也不直说,而是放下了茶碗,拿手指着坐于诸王下首的敬谨贝勒尼堪说道:
“呵呵,郑亲王客气了。敬谨贝勒乃是我大清国驻扎九连城专办李朝事务的大臣,向朝人借兵借粮借船的事情,都是敬谨贝勒全权负责。
“今次他来盖州城,原本也当有禀报朝人战船征调事务的职分,眼下正好向你这个钦命新晋的定海大将军禀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