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并不想另编朝人八旗,可是眼下这个形势,又让他不能不先编一些朝人牛录试一试。
在他的心目之中,明国始终是他的最大目标。
至于鸭江以东的朝人,只要安分守己做个忠臣孝子,他并不是非要灭了其国祚。
所以迄今为止在黄台吉的心中之中,除了八旗螨洲,八旗蒙古,他最看重,也是最寄予厚望的是八旗汉军。
只是目前金海镇突然做大,牵制了大清国的力量,也让黄台吉统兵南下进攻辽西以及绕道入关征伐明国的谋划,不得不往后推迟。
同时也让他准备通过征服与招降快速扩大八旗汉军规模的一系列谋划,不得不往后推迟。
与此相应的是,面对杨振在辽东南的异军突起,面对接二连三的重大损失,原先并不觉得兵力匮乏的黄台吉,突然开始觉得现有的八旗兵力,有点捉襟见肘了。
如此一来,虽然他之前并未想过在八旗下面大量编选朝人牛录的事情,可是事到临头,却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尤其是黄台吉下了决心,这一次要彻底打服李朝君臣,并且要派出大清兵马留驻汉阳城,监管李朝的国事, 好叫李朝的粮草饷械与人丁皆归大清所用。
这样的话, 就更加需要依靠一些死心塌地效忠大清的朝人官吏与兵马了。
那么如何保证自己的大军撤离之后,李朝的君臣不会故态复萌, 与大清合作的朝人兵马不会阳奉阴违降而复叛呢?
在黄台吉看来,也只有强令他们剃发易服,赐给他们旗籍,将他们分编为旗下牛录这一招了。
毕竟, 这一招放在蒙古草原部落以及归降的大批明军降将降兵身上, 已经证明是管用的。
就这样,当天上午,黄台吉在定州城的牧使衙署之中,先是定下了对待朝人官吏兵将以及所俘获朝人丁口的法度, 然后又最后拍板定下了继续进兵的决心。
同时也在济尔哈朗、刚林、尼堪以及孔耿二王的建议之下, 拍板定下了对待李朝君臣的态度。
那就是,如果李倧同意剃发易服,彻底清查清除朝臣中的亲明派, 那么大清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继续做李朝的国主。
如果李倧不同意剃发易服,那就废了他,将他带回盛京,然后在汉阳城内另立一个愿意剃发易服表示彻底归顺的李氏宗室子弟。
当然,黄台吉在这次御前会议之上,也定下了诏令朝人剃发的大体方略。
在这个问题上,黄台吉没有接受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以及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等人的建议, 相反, 却接受了尼堪与孔耿二王的意见。
刚林等人的建议是,李朝早已臣事大清, 为表示归顺诚意, 其衣冠皆应改遵大清制度,也就是说, 李朝君臣以及全体官吏军民, 皆应剃发易服, 以别顺逆。
不过深知剃发易服之影响的孔耿二王, 以及多少了解一些朝人禀性的权署镶蓝旗固山额真尼堪,却建议黄台吉不要骤然全体实行, 而是应当分而治之。
孔耿二人是辽东汉人出身,虽然书读的少, 大字不识几个,可是却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汉人中流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说法。
在他们的印象里面,朝人君臣官吏士大夫们一向奉行儒家礼制,也是讲孝道的。
真要像刚林说的那样蛮干,可能会激起李朝君臣以及上下官吏民人群起反抗。
若是大军进抵汉阳城下,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慑服李朝君臣,那就麻烦更大了。
所以,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个人建议,先是武剃文不剃, 然后官剃民不剃,等到李朝君臣文武官员都剃发易服以后, 再诏令其举国上下尽皆剃发。
孔耿二王分而治之的建议,先是得到了此前主管对朝事务的权署镶蓝旗固山额真尼堪的支持,随后就得到了一向心思缜密的黄台吉的接纳。
而恭顺王孔有德也因为这个建言献策之功, 得到了黄台吉给他的精诚一心效忠大清的夸奖。
相应的,黄台吉也终于明示他,等平定朝人之乱后, 会赏赐他一批俘获的朝人丁口,划入他这个恭顺王的麾下。
怀顺王耿仲明当然也得到了相应的明示,许他从正黄旗俘获的朝人之中,选取丁壮补入怀顺王兵跟役阿哈之列。
孔有德与耿仲明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自是大喜过望,对黄台吉谢恩不止。
御前会议结束之后,黄台吉又在定州城驻留休整了两天,直到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兵马完成了对近来投顺之朝人以及俘获之朝人的选编归置之后,才终于在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再次开拔。
事实上,陪同黄台吉御驾亲征的王公贝勒们,早就在劝说黄台吉快速进兵平壤城, 然后直接进兵汉阳城去问罪李倧了。
但是一直担心杨振可能会抄他后路的黄台吉,始终举棋不定。
直到这次一面倒的“定州之战”尘埃落定之后,黄台吉才终于相信, 杨振不会尾随跟来跟他捣乱。
也是直到这时, 他才真正放下了顾虑,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消除朝人阳奉阴违脚踩两只船的隐患。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清虏大军渐次起行,到了当日中午,在定州城经过充分休整士气高昂的两黄加镶蓝三旗马兵一万多人,就已经踩冰踏雪赶到了安州城外。
不过,此时的安州城,四下静悄悄的,城门大开,城上也不见人影。
亲率三旗马兵为大军先锋的郑郡王济尔哈朗,一阵狐疑之后,派了身边的巴牙喇前锋兵抵近观察,赫然发现,安州已是一座空城。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后方黄台吉的军中。
到了当日傍晚,黄台吉率领正黄、镶黄二旗的数千巴牙喇精锐,带着孔耿二王指挥的汉军重炮队伍,以及运送粮草辎重的大批朝人跟役厮卒队伍,兵不血刃地进入了人去一空的安州城。
在定州城休整了两三天以后,有了俘获来的朝人女子的侍候,黄台吉的身心状态都有了一个较大的改善,脑子也变得比在镇江堡城下时清醒冷静多了。
稍一分析,他就知道,是义州府城等地被屠以及定州城被屠的消息传到了安州,直接吓退了安州城的所谓朝人起义军。
虽然接下来不能像之前那样,将反叛的朝人城池各个击破了,但是这个情况,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局面。
黄台吉及其带领的正黄、镶黄、镶蓝三旗兵马,已经从朝人身上完全找回了过去他们号称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北方二道反叛的朝人若是能合兵一处,那倒是更好了,正好一网打尽,也免得他们东奔西跑跟在屁股后边追剿。
所以得到了安州城这座空城之后,黄台吉再次下旨大军入城避寒,休整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间里,黄台吉派出了数千分属三旗的巴牙喇兵们,让他们分作数队,赶往前方刺探军情,并大肆烧杀抢掠袭扰地方,努力将清川江以东和大同江以西的朝人,往平壤府城方向驱赶。
就这样,清川江以东的土地上,很快就燃起了遍地烽烟,一个接一个庄屯被烧毁,一群又一群朝人被向南逃离。
位于大同江上游的顺川城——这个平壤府城的防御前哨,也在十一月十四日夜里,人去城空。
城里的朝人百姓和难民,早就在几天前,就已经跟着安州城里的兵马百姓,一起撤往平壤府城,甚至是更南方的地方去了。
当天夜里最后撤离的,正是前几天从定州城逃出来的定州别将车礼亮所部朝人义军。
从定州城逃离的当天夜里,车礼亮遭遇大批清虏镶黄旗马队的追击,损失惨重,最后在林庆业船队来自海上的炮击支援下,踏着冰面撤过了清川江,逃进了安州城。
一进入安州城,惊魂未定的车礼亮就将定州城失陷以及车礼亮从镇江堡带回来的消息,告诉给了安州城的牧使安克诚与守将蔡门亨。
安州城的文武官员以及义兵指挥们,当然早就听说了定州城被围的消息,也早就知道了清虏大军前来镇压并屠了北方数城的消息。
战战兢兢的安克诚等人,原本跟定州城的文武官员们想的一样,也是寄希望于金海镇的兵马能够前来帮助他们。
或者至少杨振可以派出精锐的明军,从后边牵制住清虏兵马,然后跟自己们配合一下对来犯的清虏来个前后夹击。
但是,车礼亮带来的消息,一下子就让他们对守住安州城彻底失去了信心。
安州与定州都是一样的郡城,连个府城都不是。
在他们心目中已经十分高大的义州府城,都挡不住清虏的重炮与精锐马甲兵,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对凭借自己的力量守住安州城有信心呢?
所以,车礼亮率领所部残兵的到来,立刻在安州文武官员士绅大户以及义兵指挥们中间引发了守城与撤离的争议。
不过争议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车礼亮的建议下,当日中午安州牧使安克诚就派人去征求了驻泊在清川江外海的林庆业的意见。
此时的林庆业,也早就从车忠亮的嘴里了解到了杨振的决定以及北方二道的大体情形。
眼见天气愈加寒冷,不仅清川江的江口冰层越来越厚,而且近海的浮冰堆积严重,眼瞅着过不了几天就要全面封冻,林庆业的心里也很着急。
因为随着清川江口的封冻,随着江口外海的大面积封冻,他麾下率领的船队,对安州城的支援将越来越来力不从心。
在他的船队里面,目前只剩下五门沉重的红夷重炮而已,此前从威化岛上装船的那些大将军炮,都已经在早前分送到起义的各个城池去了。
以前近海结冰的面积还不大的时候,他的船队可以尽量靠近海岸,然后对岸上的敌人发起炮击。
但是随着近海结冰的面积越来越大,他的船队往海里退缩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即便是红夷重炮还能打到岸上,也已经没有什么威力了。
也就只剩下重炮开火时轰隆隆的炮响,能够给不明所以的敌人以威吓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庆业左思右想之后,为了避免定州城的惨剧再次发生,也只能建议安州城的兵马百姓尽快向南撤离。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船队受困于日益严重的冰情,林庆业自己也做出了撤离清川江口外海,南下大同江口外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