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必勇从右屯堡出发,沿着冻得坚实无比的辽东湾海岸,穿过清虏控制的区域边缘,赶到复州城,然后又从复州城往东,踩冰踏雪、翻山越岭,赶到了庄河堡。
等他在复州城向导的带领下,赶到庄河堡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正月初七日的傍晚时分了。
这个时候,岫岩堡被祖克勇拿下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庄河堡城了,但是镇江堡方面,却依然情况不明。
俞亮泰等人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将杨振的小舅子硬往前线送,所以硬是留住了他,叫他在庄河堡内等了一天。
到了初九日上午,祖克勇再次派人从岫岩堡方向送来了消息,说有凤凰岭方向返回的哨探队伍报告,初七日夜晚以及初八日当天,有许多清虏散兵游勇回撤凤凰城一带,恐怕镇江堡方向可能有重大事变发生。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仇必勇再也无法安静等待下去了。
他非常担心再等待下去有可能会误了大事。
对于仇必勇带来的惊人的消息,庄河堡诸将也都认为不应该再观望下去。
于是俞亮泰同意了仇必勇执意前往镇江堡城送信的要求,同时派出了熟悉北上道路的许廷选率队护卫,陪同仇必勇一行,沿着冰封的海岸,小心翼翼地往鸭江口方向挺进。
仇必勇、许廷选一行人,行至洋河口孤山堡,正巧遇上了带着捷报南下送信的李守忠一行。
仇必勇和李守忠在松山城的时候,就已经是老熟人了。
见面后得知杨振在镇江堡再次取得大捷,镇江堡之围已经解了,仇必勇方才松了一口气。
当夜众人落脚在孤山堡,初十日一早起来即走大路,快马加鞭来了镇江堡。
至于李守忠原来的任务,也交给了手下人前往代行。
因为他直觉到,遇见仇必勇并把他安全带回镇江堡这件事,可比他前往庄河堡送信重要多了。
在这样事关重大的问题上缺席缺位,那可不是智者所为。
同样的道理,许廷选也坚持跟随同往。
本来遇见了李守忠以后,许廷选是完全可以放心回去庄河堡交差的,但是无论李守忠和仇必勇如何劝他,他就是要跟着往镇江堡走一趟。
当然了,这跟杨振率军被围在镇江堡后,金海、辽西、关里甚至登莱各地的种种反应有着莫大的关系。
虽然正月初七夜里杨振率军在镇江堡再一次取得大捷,镇江堡之围已解的消息,现在根本无人知晓。
但是杨振之前奇袭夺取镇江堡的消息,却早已传遍了金海镇各路,甚至早已传遍了辽东辽西,已经传到关内、登莱去了。
早在年前十月里,杨振奇袭镇江堡城并一举将其拿下的消息,就已经传回金海,传到辽西,传到登莱,传到京师了。
当时杨振北上夺下镇江堡的消息传开,捷报所到之处人心鼓舞,军心振奋,朝野上下对杨振更是一片赞誉褒奖。
崇祯皇帝甚至都已经叫人拟好了旨意,准备叫人渡海前往旅顺,甚至前往镇江堡,再一次封赏杨振的功劳。
但是没过多久,清虏伪帝黄台吉不甘心失败,亲率大军“十数万”御驾亲征镇江堡的消息,就又传回了金海,传到了辽西,传到了登莱,传到了京师朝堂之上。
这一下子,不管是金海镇的后方,还是辽西、登莱地区以及京师朝堂,原本轻松喜庆的气氛,立刻急转直下。
身在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闻讯也压住了即将发布的圣旨,暂时叫停了封赏事宜,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京师朝野上下以及辽西、登莱地区各路人马,都在紧张地等待着接下来事态的进展,都在等待着杨振向金海镇后方,向辽西,甚至是向朝廷求援的消息。
金海镇的大后方,自是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北上救援镇江堡,为杨振解围。
而辽西各路兵马,则有许多人幸灾乐祸,公然嘲笑杨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朝堂之上更有对金海伯杨振不满的官员,趁机向崇祯皇帝进言,立刻派人渡海前往旅顺去,接管金海镇各路人马,免得杨振兵败如山倒,坏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辽东大局。
甚至包括崇祯皇帝本人,也在一些跟亲信近臣谈话的场合,忧心忡忡地抱怨杨振还是太年轻了点,虽然锐意进取,但可惜不够老成持重,做事过于冒险,不该擅开边衅。
就这样,自从去年九月底以来,杨振夺下镇江堡城然后被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大军重重围困的消息,成了金海、登莱、辽西以及京师朝野长时间被关注被议论的焦点。
与此相应的是,杨振的名声,或者说名气,也跟着大涨起来,成为了大明朝野上下,蓟辽各方长时间关注议论的话题人物。
前前后后、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各种议论当中,一开始有羡慕嫉妒的,后来也有冷嘲热讽的,但是总的来说,一开始是夸耀褒奖的居多,到后来也仍是惋惜担忧的居多。
也因此,从夺下镇江堡城,到在镇江堡城陷入清虏重围,杨振大涨起来的名声,主要还是美名。
再到后来,杨振在即将被清虏大军合围之前,因为担心各路人马来救会落入清虏大军围城打援的陷阱,提前发布命令,不许各路人马来援的做法,则更是直接为他赢得了一个忠义无双的美名。
忠,是因为他不畏生死,亲入险地,完全兑现了当初在大明京师对崇祯皇帝许下的诺言。
义,是因为他能够设身处地为其他同僚以及大明朝其他各路人马着想,宁肯自己被清虏十万大军围困在镇江堡城内朝不保夕,也不愿辽东镇、金海镇其他各路人马前来救援,步入险地。
这样的高风亮节忠义无双,谁曾见过?
别说万历以来的辽东前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讲义气的总兵大将了,就是再往前推几十年,几百年,又有几个这样的人物?
当然了,如果跟万历以来发生在辽西地面上的历次战争比较起来,那杨振的做法,就是在啪啪啪啪地打某些人的脸了。
对于杨振不给朝廷添麻烦,不让后方人马冒险去救援的做法,连对杨振最为挑剔的祖家军部将们,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忠义的好名声,自然在民间不胫而走,有关他的英雄事迹传出了朝堂之外,在京畿甚至整个北直以及登莱等地的民间,也四处流传。
就在杨振被围在镇江堡内与外界音讯隔绝的几个月里,他已然成为了奋战在清虏后方腹地的一个活着的传奇。
而且不仅仅是金海镇的传奇,同时也是整个关外抗虏兵马的传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整个大明九边,整个大明北方抵抗清虏入寇的传奇人物。
总而言之,现在已经彻底出圈了。
面对这样的传奇人物,但凡有点血气,有点志向,想要有所作为的年轻才俊,谁能不敬仰,谁能不膜拜?
更何况,这个万众瞩目的传奇人物,于公于私都跟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所以,李守忠、仇必勇也很能理解许廷选的坚持,最后也就不再劝了,于是几路并作一路,一起出现在了镇江堡城。
当然,能够见到许廷选陪着仇必勇一同前来,杨振也很高兴。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从许廷选的口中,知道了沈器成、沈器周以及俞亮泰、林庆业等人的最新消息。
同样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振才知道了清虏伪帝黄台吉过江东进,镇压李朝北方二道反清抗虏大起义的更多实情,也才知道了清虏伪帝黄台吉强令李朝君臣百姓剃发易服,将李朝国名改为和宁国的惊人消息。
杨振之所以对黄台吉强令李朝君臣剃发易服感到震惊,是因为这是原时空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杨振虽然吃惊,但是也并不感到失望。
相反,对于黄台吉强令李朝君臣百姓剃发易服,并将其国名改为和宁国这两项,杨振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
如果不是因为柳林、安应昌等人朝人将领也在场,杨振恐怕就要喜形于色了。
这倒不是杨振希望看见新的和宁国——李朝君臣百姓从此剃发易服,彻底效忠清虏。
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清虏伪帝黄台吉的这个做法是一步臭棋。
除了激发起朝人当中那些坚定的亲明派更加坚定地抗虏反清之外,这个剃发令起不到黄台吉想要的明示顺逆、区分敌我的作用。
比如出任和宁国北方二道兵马都元帅的沈器远,及其许多同党中人,在黄台吉剃发令下达之后,他们也都剃发易服了,可是丝毫也没有改变他们抗虏反清的决心。
而与此相应的是,鸭江以东的李朝百姓,或者说新的和宁国百姓,经此一变,对于李氏王室的观感或者认同,就必然要大大改变了。
之前他们虽然臣服了清虏,成为了清虏的附属国,可是毕竟保留了有明以来的衣冠制度与礼仪风俗,也就是说表面上的道统、法统与正统仍在。
可是现在,不仅国名改了,连衣冠制度也改了,等于是彻底割断了过去,而就胡虏的风俗了。
这可不是蛮夷入华夏则华夏之,而是华夏入蛮夷,或者华夏入胡虏,是从蛮夷之风,就胡虏之俗,从此成为胡虏蛮夷了。
这就给了杨振,或者说给了其他任何人一个名正言顺推翻李朝,废黜李氏的借口。
同时,当杨振听说沈器远在黄台吉下达了剃发令后,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选择了痛痛快快的服从时,他心里就忍不住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就是说,沈器远也看到了这一点,并且正准备要利用这一点,作为将来废黜李氏王室的绝佳借口。
就此而言,这次许廷选跟着仇必勇前来镇江堡所带来的有关李朝的消息,其震撼程度,丝毫也不比辽西广宁城易手,张存仁、祖泽润等人杀死杜度率部反正这些重大事变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