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杨振亲自写给黄台吉的那封故意激怒他的书信,终究还是被黄台吉的身边人给充分利用了。
虽然那封书信的原件被怒火中烧的黄台吉当场撕毁了,但是杨振的字体和笔迹,还是被黄台吉身边的那些笔帖式们抓住机会模仿了去。
这真是叫杨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承认它吧,它的确是伪造的。
矢口否认吧,自己又确实亲笔给黄台吉写了回书。
虽然杨振麾下,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在给黄台吉的回书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镇江堡内诸将却都知道,杨振确实写了回信并且放了班志富回去向黄台吉索要美女的事情。
这真是黄泥掉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松山城里的弟兄们都相信,都督不可能为了一个什么敬顺王,为了一个什么女子,而跟清虏伪帝讲和,所以一致认为,那些书信必是清虏伪造无疑,必是清虏的离间计。
“可是,锦州城和宁远城里的那些人却有了借口,不管袁总兵、夏总兵怎么请求,就是迟迟不肯有所动作。
“直到后来,据说锦州城那边接到了广宁城内祖家人的消息,说清虏伪帝黄台吉亲率清虏大军主力已经过了鸭江东征朝人去了,并且张存仁祖可法有意反正,他们才真正生出了出兵广宁的心。”
听仇必勇说完了祖大寿他们真正决意出兵的原因,杨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黄台吉先前的离间计还是起作用了,祖大寿终究还是更相信祖家自己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管最终是因为什么,他们总算是出兵广宁城了,就此而言,也算是给自己解了围了。
“不过——”
杨振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但是没想到,仇必勇又说了一个“不过”。
杨振本来已经淡然的心,登时又悬了起来。
“不过什么?”
“祖大寿他们虽然最后出兵了,但是卑职赶来镇江堡送信之前,袁总兵交代卑职说,据传宁远城洪督师那边,似乎已经将锦州城报送过去的那些——清虏伪帝黄台吉与都督往来书信,呈送入京了!”
“什么?!”
听见仇必勇这么说,杨振真正大吃一惊。
他可知道崇祯皇帝的脾气,也知道这个时代京师朝堂党争的厉害。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就是没有事也能给你平添出许多事情来,何况这个事情本身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到这时,杨振的心里,才真正开始有些隐隐的忧虑了。
他倒并不担心洪承畴那边,他不信洪承畴敢效仿当年的袁崇焕,不信他敢因此矫诏对付自己。
但是杨振却很担心,自己会因此失掉崇祯皇帝的信任。
一旦没有了崇祯皇帝的信任,自己今后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因此,杨振对于辽西那边的将帅们把这个显而易见的离间之计上报京师,感到十分的不爽和忧心。
而仇必勇见自己姐夫如此这般,赶忙接着说道:
“都督也不必过于忧虑,如今都督再次取得大捷,不仅镇江堡之围已解,而且金海东路也夺下了岫岩堡城。那些传言,已经不攻自破,相信很快就能平息。
“而且,据说洪督师那边也并不相信,也认为是清虏的离间之计。因此就算是在辽西那边,知道这些个谣言的人,也没有多少!”
“好的,我知道了。你那里,还有什么传闻或者消息?”
面对仇必勇的宽慰,杨振点头苦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额——对了,卑职行经复州城时,见到了吕总兵,还有徐副将他们,听他们说,先前云集熊岳城一带的两白旗兵马,在年关之前,已经大举撤军了。连他们重建的永宁堡都不要了,徐副将已经带了北路巡防营北上占了永宁堡城!”
“好的,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额——没有了。其他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等都督得空了再说。”
仇必勇见杨振听说洪承畴将那些所谓的清虏与杨振来往书信呈递去了京师以后,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定心不在焉了,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于是他也果断终止了话题,结束了这次见面。
他本来也有些自己的事情,想跟杨振禀报。
但是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于是就没说起。
当然了他自己的事情,就是他跟夏成之女的婚事。
这次夏成德派他前来镇江堡送信,除了公事之外,就是这个私事了。
夏、仇两家定亲到现在,将满一年了,而夏家之女,也到了及笄的年龄,可以谈婚论嫁了。
所以,夏成德干脆就叫仇必勇趁着这次前来送信的机会,在杨振面前提一提,把这个事情日子给定下来,然后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把婚事给办了。
不过,他想来想去,见杨振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也就没有马上再拿这样的事情,去打扰杨振。
而杨振见他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当即叫来麻克清,叫他安排仇必勇及其从人的一应食宿事务,然后叮嘱仇必勇好好休息,就匆匆离开了仇必勇的住处。
回到自己的住所,杨振本想再把张臣等人招来议一议对策,议一议要不要尽快派人到京师去平息此事,但是想来想去,最后没有招人来议。
一来,这个事毕竟不是作战,杨振麾下部将虽多,却并没有适合去办这种事的人物。
二来,他给黄台吉回书索要美女的事情,是镇江堡内诸将人所共知的事情,叫他们去摆平此事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类似这样的事情,适合方光琛这样的人去打点办理,可是方光琛却不在身边,所以着急也没有用。
再者说了,杨振也突然想明白了,黄台吉部署的离间计,到最后是否真能起作用,还是要看杨振自己在镇江堡这边打的怎么样。
现在自己打赢了,清虏已经被打退了,且有清虏怀顺王智顺王以及清虏内秘书院大学士等重要人物的首级在手,谁还能再怀疑自己会私下与清虏议和呢?
别说自己并没有与清虏议和,就算是他们非得把清虏的撤军跟这些事情联系起来看,只要自己兵马在手,谁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当然了,杨振并不希望最后闹到这个地步。
但是他很清楚,黄台吉的这种离间之计,并不太好破解。
尤其是对于一个四分五裂的朝堂以及一个猜忌心重的皇帝来说,只要怀疑你的种子在心底埋下了,早晚有一天会开花结果的。
好在自己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现在自己并非隶属于蓟辽督师洪承畴,而是隶属于京营了。
洪承畴就是对自己有再多的不满,有再多的怀疑,也不可能再像当年袁崇焕杀掉毛文龙那样,跑过来干掉自己了。
再说了,有了当年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先例,不管是洪承畴本人,还是朝堂上的其他大臣,或者说崇祯皇帝,都得好好掂量掂量那么做的结果。
所以,思来想去之后,杨振没有急于找人处理这个隐忧,而是将它暂时搁置在了一旁,转而专心打理起了眼前的军务来了。
在怀顺王耿仲明殒命、威化岛清营被攻克的那天晚上,威化岛上的几座营盘之中,南端的宋国辅、石明雄二人各率所部起义投诚。
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是甲喇章京,但是战后点验,他们两部兵马合在一起,剩下不足一千一百人。
其中宋国辅所部稍微多一点,剩下六百余人,而石明雄所部,已不足五百人。
至于岛上中军大营耿部嫡系正黄旗汉军兵马,则是大部被杀,小部逃窜,还有一部分成为了俘虏,约有四五百人。
这四五百人,杨振原本有意将他们一分为二,直接分给宋国辅和石明雄二人作为补偿。
但是与耿仲明嫡系人马嫌隙很深的石宋二人,宁愿接收怀顺王部兵马从和宁国捕获的朝人壮丁来弥补各自的损失,都不愿意接纳这些属于耿部嫡系人马的俘虏。
相反,石宋二人一致建议杨振,应当将这些人全部处决。
然而杨振却觉得,若是将这些人全杀了,等于是断了今后继续策反八旗汉军其他人马的路,所以他犹豫再三没有答应。
当然了,杨振不杀这些人,却也并不意味着他会白白养着这些人,更不可能让这些人在自己的军中吃闲饭。
而且,既然石宋二人都嫌弃他们,认为他们不会忠诚效力,因而不肯收编他们,那么杨振自然也不会冒险将他们安插到其他团营哨队之中。
既然这样,那就只好将他们打入苦役营服苦役以观后效了。
于是,在仇震海的建议之下,最后杨振将这些人跟张臣他们从城西济尔哈朗大营里俘虏的二百多清虏真鞑子以及六百多朝人仆从军,合并到一起,重新设立了第四牢城营。
同时任命石明雄出任第四牢城营的参将统带官,并让石明雄所部四百余人剪掉辫子,充任第四牢城营的官弁、领队与监工,叫他们归属仇震海调度指挥。
石明雄及其所部人马与耿仲明的嫡系有很深的恩怨,同时耿仲明之死,又跟石明雄所部人马的哗变息息相关,相信他们彼此会相处“愉快”的。
杨振对此充满信心,同时也十分放心。
当然了,眼下摆在杨振面前亟待处理的军务,可不仅仅是这一点,耿仲明的意外身死以及济尔哈朗仓皇撤离,也给杨振留下了数以千计的人口牲畜以及堆积如山的各种财货物资。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鸭江以东和宁国抢掠来的,千里迢迢往返,辛辛苦苦运回,到现在几乎全部落到了杨振所部兵马的手里。
这些人口、牲畜需要分配安置,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财货物资,需要清点统计,需要运入城中,落袋为安。
甚至包括当初在城东炮战之中,那些被击毁的以及没被击毁但是被冻实在江面冰层上的清虏天佑助威大将军重炮,不管堪用的、不堪用的,也都需要清理出来,运回城中。
其中堪用的,重装一下炮架车轮,或者直接固定在城头炮台之上,继续使用。
已经被击毁的,开裂不堪用的,留着将来化了,重新熔铸成新的炮管,总之不能浪费了那些铜铁料材。
而除了这些当务之急以外,已经率军守在镇江堡城好几个月的杨振,也该考虑返回金海镇的大本营旅顺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