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迅这么说,看似什么也没有承诺,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十分明白了。
毕竟,崇祯皇帝不管交办什么事情,到最后都是通过臣子来进行的。
对于辽东决战这样的事情,当然只能通过兵部来执行。
只要杨振跟兵部这几个主要人物达成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一致意见,那就没人会如同原时空松锦大决战那样,来对杨振指手画脚了。
对此,杨振也是心领神会,当即点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都督说有三条建言,眼下沉某已得闻一二,敢问其三?”
“其三,我听说今年九月,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战殁于中州,三边诸军群龙无首,如今朝廷可有新的三边总督人选?”
“尚未有。三边诸军闻知傅宗龙战殁,立时如鸟兽散,有的转赴开封,有的折返潼关,朝廷已许秦军各部将领戴罪立功,只总督人选未定。怎么,都督第三条建言,与此人选有关?”
沉迅说到最后,终于意识到杨振这是要干涉朝廷的人事任免,一时有些失色。
因为用人是朝廷的事权,尤其是督抚这样的重臣任免,更是内阁与皇帝一直争夺的权力。
任何时候,都不可能由一个在外的将领插嘴。
所以,他见杨振竟然要插手朝廷对于督抚的人事任免,立刻本能地生出了警惕之心。
“没错。”
杨振丝毫也没有掩盖自己的意图,面对沉迅面露惊容的反问,他直言不讳。
他大概知道沉迅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因为不管从那个角度讲,他的确没有这样的资格。
但是,为了使得关内战局在关外决战期间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杨振还是准备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自己的三边总督人选。
“但是都督,在下离京之前,听说已有朝臣联络陈本兵,举荐汪乔年!”
“汪乔年难以担此重任!”
而他此言一出,不光是沉迅神色为之一变,就连方光琛等人,也是惊讶失色。
但是杨振是他们的老大,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愣愣看着,不知所措。
“我一直说,包括在御前我也说过,要想在关外集结重兵,决战决胜,关内局势就必须保持相对的稳定。”
眼见众人惊讶,杨振也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旦关外大战期间,关内形势恶化,开封失陷,流贼直犯京师,届时宣镇、蓟辽兵马皆在外,一时回援不及,怎么办?”
“这个——,有此可能吗?”
杨振的话,顿时让沉迅惊出了一身冷汗。
沉迅以及朝廷上的很多人,都已经得到消息,知道闯贼李自成已经在攻陷南阳杀害唐王之后,合并诸贼,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了。
这说明,此贼志向不小,已不安于四处流窜杀人造反了。
不过,略一想,他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
因为此次临行之前,他并没有收到流贼北上攻击开封的消息。
甚至知道昨日在登州城时,也没有收到流贼北上的消息。
从这一点来看,开封是安稳的,虽然事实证明督师丁启睿浪得虚名,但是保定总督杨文岳、河南巡抚高名衡以及率军过去的登来巡抚方一藻他们还是称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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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想想,已经有了眉目、很快就将平定贼乱的山东,沉迅终于重新镇定了下来。
“我认为,要么今年底,要么明年初,各路流贼必定大举围攻开封城,若开封城失陷,从开封北上京师,无险可守,后果自然不用我多说。”
面对并不相信自己判断的沉迅,杨振也不客气,将自己所知道的原本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一些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而若各路流贼围攻开封城不下,则情况可能更加危险,到时候他们就会转头西去,打潼关,占西安,然后据有八百里秦川沃野,其势将再难以遏制!”
“这个——,闯贼李自成,一介流贼而已,会有如此眼光,能成如此气候?”
“沉大人,不,沉先生,不管你信不信,请你将来返京交旨之时,务必将我的这些说法带给陈本兵,若有机会,最好直接带给圣天子,三边总督人选至关重要,切切不可等闲视之。”
“不知都督举荐的三边总督人选,是何等样人?”
“正是原三边总督孙传庭。秦晋兵马最服孙传庭,非如此不能稳定秦晋而地,以孙传庭统领三边诸军,驻兵潼关,则东进足以攻略流贼之后,西退足以守住潼关西安!”
“这个——”
“你只管将本都督的话带回去即可!”
“那,敢问都督,与清虏决战辽沉之事?”
“若朝廷能够接受本都督三条建言,本都督再无后顾之忧,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振这么说,其实也算是豁出去了,不再装老实人。
因为他这么挑明了跟朝廷提条件之后,肯定很快就会背上一个嚣张跋扈的骂名。
但是现在到了这种时刻,他的实力已经壮大到可以承受这样的骂名,而别人又奈何不了他的地步了。
所以,即使这么做,对他也没有什么实质影响了。
沉迅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明知道杨振第三条要求有些越轨,但是想来想去,最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抱拳说道:
“好,有了都督这番话,朝廷平定东虏指日可待,届时,都督必有封侯之赏!”
十二月初四上午,朝廷传旨的钦差沉迅在旅顺南城停留三天之后,终于带着拖家带口收拾妥当的倭人后水尾天皇政仁一大家子以及几个年轻的侍从之臣,跟随送他们前来的袁进船队,往登州去了。
陪同朝廷钦差沉迅一起同船离开旅顺口的,还有杨振身边的总镇府咨议方光琛、营务处统计公所的头头李吉以及他们的一些从人。
他们名义上是陪同并护送沉迅返京,同时协助管束倭人后水尾天皇政仁一大家子。
但是实际上,他们是奉命前往京师公干的。
在杨振看来,朝廷上的有些人在对待与清虏发起决战的问题之上,秉持有一石二鸟甚至是一石三鸟的考量,对他们来说,成与败,他们皆可以接受。
但是对杨振来说,决战一旦发起,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是自己从意外来到这一世开始,就在全力准备的事情,决不允许出现其他不可控的因素。
所以,他对沉迅的各种承诺并不是很放心,他要派人跟着前往打点一下。
一来,年关将近,京师那些该打点的关系,他也需要派人打点到位,比如陈新甲了,比如王德化了,再比如回京的杨朝进以及褚宪章等人。
这次他从倭奴国那边又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有一些正好派上用场。
二来,他也需要在京师安插一些眼线,方便自己能够及时了解京师朝廷或者京师地面上的一些消息。
毕竟崇祯十五年很快就要到了,往后两年,京师地面上风起云涌,变故不断,杨振也要提前派人做一些布置。
表面上看来,杨振对朝廷酝酿的对虏决战,是在不得已之下才答应的。
但实际上,他对朝廷这次派人前来征询意见,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决战是迟早的事情,而且也应当由朝廷发起。
如果是他自己主动提出,那么军械钱粮舟船车马的问题,就得由他自己解决了。
甚至为了拉上辽西兵马从西线牵制清虏兵力,自己有可能还要向辽西兵马作出许多让步或者利益交换。
如今由朝廷主动提出来,那么这些问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至少不用自己发愁解决它们了。
所以杨振表现上看起来很为难,但实际上还是很高兴的。
与此相应的是,除了杨振所提出的第三条建言,有点令沉迅为难之外,沉迅对杨振的整体观感还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在辽东决战发起之后,在金海镇这边的对虏作战方略、方向与时机把握上,沉迅十分难得地与杨振达成了高度一致。
比如和宁国汉阳城附近的那些清虏驻军怎么对付,熊岳城方向以及盖州城方向清虏兵马如何对付,还有九连城、凤凰城方向的清虏驻军如何对付等等。
杨振虽然没有完全定下决心,但是已经有了大体的思路,跟沉迅一经沟通,立刻得到了赞成。
沉迅甚至直言建议杨振所部兵马要多多运用金海镇居于绝对优势的水师,转运兵力并发动奇袭。
对此,杨振当然欣然接受。
虽然最终的决战,肯定是要动用大批人力直入辽沉腹地的,但是在大战开启后的前期,甚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杨振主要利用的力量,都将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水师力量。
甚至包括熊岳城、盖州城这样的在陆地进军路线上绕不开的城池,杨振都准备运用水师走海路,搞一搞沿海的蛙跳战术,直接将它们抛在身后。
当然,也正因如此,在沉迅停留旅顺口期间,杨振与沉迅数次谈话,最后基本确定了崇祯十五年发起对虏决战的时间。
杨振以前期主要利用水师转运兵马和发动袭击为理由,成功地将战事开启的日期往后又拖延了四个月,即辽东湾包括辽河口冰层融化可以通航的时候。
而沉迅对此倒也并无异议。
毕竟,他这次前来是奉旨前来征询杨振对于向清虏发起决战的意见的。
跟他几乎同时离京的,还有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张若麒要说服的人物有洪承畴,还有祖大寿。
在沉迅看来,那可是两个更难缠的人物,想要说服他们可比杨振这边难度大多了。
虽然这一次前来旅顺口,沉迅觉得杨振并没有陈新甲、张若麒向他描绘的那样公忠体国,那样好摆布,但是最终他的使命完成得还不错。
所以在回京的路上,作为朝廷钦差的沉迅,对杨振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对于临别之际杨振赠与给他的真金白银的厚礼以及转赠兵部官员们的比真金白银还难得的精米,更是感到由衷的满意。
大运河山东段已经被截断好几个月,江南的漕运无法北运,京师朝堂的财政困难已经到了无法为百官按时发放俸禄的程度了。
虽然他们这些京官有许多都是地方上的大财主出身,吃喝拉撒什么的,也不怎么依赖朝廷的俸禄。
可是京师米价飞涨,有的时候干脆有价无市,还是让他们感到了世道艰难。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杨振康慨赠与的厚礼,简直犹如雪中送炭一般。
也正因此,半个多月后,崇祯十四年的腊月二十三当日,当沉迅率领一支马车队回到京师,随后将杨振赠送的年节礼物转赠给兵部同僚们的时候,整个兵部的官员,上至堂官陈新甲,下至各司郎中主事,皆对杨振交口称赞,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
至于跟着沉迅抵达京师的方光琛、李吉等人,在将押送的倭人后水尾天皇政仁一家子交割给前来迎接的礼部官员之后,也开始了在京师腐蚀拉拢各部官员和内廷太监的活动。
与此同时,在金海镇这边,杨振先前发起的征募神枪手,组建抬枪队的行动,也终于有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