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腊月二十九日,辽东半岛笼罩在一片风雪弥漫之中,眼看马上就要除夕了,洪承撰与祖泽润两人非要坚持启程返回辽西。
由于辽东湾内已经大面积结冰,他们的返程依然选择了沿海踏冰而行。
当然还有一条路,那就是从旅顺口渡海南下登州,然后从登州走陆路往北,出山海关,回到宁远和锦州。
进入腊月以来,辽东湾北面早已大范围结冰,但是从金州湾往南的海域没有上冻,有一些浮冰,但是不怎么影响航船。
可是,这条路尽管安全,他们却不敢选择。
因为洪承撰和祖泽润前来金海镇面见并不隶属蓟辽督师府的杨振,并与杨振共商平虏复辽之事,说起来很是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却是在背着朝廷搞私下的联络。
这是朝廷法度所不允许的。
他们要是乘船南下往登州去,不仅绕了个大远,而且必定要走漏风声。
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走漏一点风声的,于是只能顶风冒雪原路返回,继续沿海踏冰回辽西。
好在他们已经走了一遍,而且马上又是除夕和过年,就是行径清虏边缘地带,他们也并不怎么担心。
就这样,在抵达旅顺口三天之后,洪承撰、祖泽润告别了一再挽留的杨振,带着杨振叫人赠予他们的小批火器样品,在仇必勇、许占魁带人护送下,冒着风雪返程了。
在旅顺口的这几天中,洪承撰、祖泽润亲自观看了杨振向他们推介的那几款火器的使用演练,他们对这几款火器的威力还是相当满意的。
在此期间,祖泽润想要观看旅顺北城铸炮厂,却被杨振以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拒绝了。
不过,祖泽润的另外一个请求,也即调拨几门能打开花弹的冲天炮给锦州守军试用的请求,杨振答应了。
杨振叫仇必勇在返回松山城后,传达自己的命令,从松山守军的炮营里调拨两门冲天炮及相应弹药,给锦州守军。
不过杨振也向祖泽润明确了,辽西兵马试用过后,如果满意,可以从金海镇这里购买。
至于购买的价格,这回杨振虽然嘴上说着仍是友情价,可实际上却开出了一个高价,一门冲天炮需银三百两,一枚冲天炮使用的开花弹则需银十五两。
杨振本来是不想泄露开花弹的制造秘密的。
而且他也知道,只要将冲天炮及其配套的开花弹赠予辽西兵马,或者售卖给他们,那么这个秘密很快就不是秘密了。
以辽西诸将的脾气,估计购买了第一批之后,就会找人彷制。
而一旦赠送给他们的、售卖给他们或者是他们自己彷造的冲天炮及开花弹,落入到了清虏一方的手里,那么清虏那边估计很快也能搞出来。
但是,尽管有这样的风险,杨振还是同意了。
一来,他隐瞒不下去,因为冲天炮及其开花弹的使用,在之前广宁城易手之际,松山守军出击清虏右屯堡、盘山堡的时候,大量投入使用,在辽西诸将当中已经广为人知了。
二来,他很清楚,就算辽西那边彷造出来跟金海镇一模一样的冲天炮,两者的威力也不可能同日而语。
因为金海镇的整个军工生产,建立在一个非常基础的东西之上,这个基础的东西,就是使用高纯度的火硝所调配的、颗粒化的、实现了分级定量分装的黑火药。
只要金海镇这边牢牢把握住这个最基础最根本的东西,辽西那边就算短时间内铸造出了一样口径大小甚至一样材质轻重的冲天炮,他们也得继续向金海镇购买弹药。
清虏那边也一样。
孔有德也有已经知道了金海镇这种能打开花弹的冲天炮,可是杨振并不担心。
因为就算孔有德麾下有人擅长铸炮,造出了一模一样的炮,他们在短时间内也无法让他们的火炮及其开花弹,达到金海镇冲天炮或者飞雷炮的威力。
更何况现如今杨振的征东军炮兵团营里,已经有了可以用于红夷重炮、射程远超冲天炮数倍的开花弹!
有了这个东西,射程有所不足的冲天炮,也就可以高价售卖给辽西各营了。
不管怎么说,在将来跟清虏决战的时候,杨振还是希望辽西兵马的实力能够强劲一些,不要如原时空松锦决战时那样拉胯。
洪承撰、祖泽润一行人在风雪中启程之后,杨振手上的紧急要务暂时告一段落,开始安心准备过年了。
上一个除夕之夜的时候,他还被围困在北方鸭江口的镇江堡城内,时刻担心着城外的清虏大军发起攻势攻入城中。
可是如今这一个除夕之夜,情况已截然不同,不仅镇江堡城早已经落入金海镇军队之手,而且镇江堡城以南更靠近鸭江口依山就势修建的安东堡城,也早已经构筑完毕,驻扎了大量军队。
此前并不属于金海镇的鸭江口以东沿海土地城池,从铁山城到定州城,再到安州城,也就是从鸭江口往东直到清川江以西的沿海土地城池,尽皆成为了金海镇的新辟之土。
当然了,如果算上杨振渡海东征倭奴国所获得的那些岛屿,如五岛列岛、平户岛、壹岐岛、对马岛及其附属岛屿,那么崇祯十四年整个金海镇所辖的土地面积以及坚持不懈移民安置的人口数量,比起崇祯十三年来说翻了一番还要多。
尤其是渡海东征倭奴国之行,使得金海镇的稻米储量以及金银财富,得到了极大的充实,杨振及其麾下各路兵马的日子,比从前要好过得多了。
再加上崇祯十四年秋冬之际金海、登来二镇所辖各路番薯土豆种植户的大丰收,使得金海镇所辖各路成为大明朝北方仅有的粮食产量完全自给自足而且大有盈余的地方。
杨振兼领的登来镇各路,照比金海镇所辖各路差一些,毕竟登来地区原来的登州府、来州府,但凡是良田,那都是有主之地,人家种什么,金海总镇府这边也管不着。
而金海总镇府能管的地方,只有俞亮泰的登来东路、吴朝左的登来西路以及袁进所领的金海西路屯垦区。
然而即便如此,俞亮泰、吴朝左和袁进他们奉命募民屯垦的垦区,所获得的番薯土豆的大丰收,也一下子就扭转了一年前登来地区粮价飞涨、流丐遍地,饥荒与瘟疫交替流行的混乱局面。
流民虽然仍在源源不断流入,但是流入的流民都能得到一定的安顿,他们只要有口吃的,就不至于铤而走险,走上落草为寇的道路。
与此相应的是,吴朝左、袁进以及俞亮泰他们三处吸纳安置不了的流民,还可以呈请上报到旅顺口的总镇府协理营务处,然后由船队转送到瀛洲岛、五岛列岛、平户岛、壹岐岛以及对马岛等处安置。
也因此,不断流入登来的流民,不仅有了谋生的出路,而且还帮助金海镇实现了对新辟土地的实际占有,结果自然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总之,当崇祯十五年的正月在一片爆竹声中到来的时候,杨振麾下的金海镇及其兼领的登来镇治下,要比以往几年的情况好多了。
将领士卒们自不用多说了,愿意分地代饷的,早分得了上好的土地,家里粮食堆满了地窖和仓房。
不愿意分地代饷的,年底前也已按照该领的饷银补足了所有的欠饷,畅想着家人团聚或者重新成家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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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感谢杨振这个金海伯的,还不是这些分得了土地或者领足了饷银的各路士卒们,而是那些在崇祯十四年的秋天实现了阖家团聚的出身辽西的那些老行伍们,以及那些在崇祯十四年夏天跟随杨振渡海东征倭奴国的将领士卒们。
由于祖克勇的建言,杨振在崇祯十四年的夏天,叫袁进率领金海西路水师营的船队,赶赴辽西以及山海关沿岸,在蓟辽督师府与山海关兵部分司的关照下,将出身蓟辽的军中老兵的家卷,能找到的尽数接到了金海镇分田安置。
祖克勇的老母、弟弟以及其他家卷,就是在这一次的行动中来到金海镇安置的。
如今,祖克勇及其麾下官弁士卒们渡海迁来的家人亲卷,已经在庄河堡以北英那河下游两岸,按照分田令分得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从此可以安居乐业了。
至于跟随杨振一起渡海东征倭奴国的将士们,更不用说,东征倭奴国期间人人都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东征归来之后更是盼着早日再有这样的行动。
除夕之夜,杨振带着几个旅顺口的主要将领与随从,再次来到白玉山大营,与大营将士同吃年夜饭,继续兑现自己与所有将士同甘共苦的誓言,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片一阵阵欢呼“都督威武”之声,军心士气可见一般。
与此相应的是,崇祯十五年的正月初一,金海伯杨振带着金海伯夫人仇碧涵以及自己的长子一起,出城探访了城外白银山下一处老移民屯所,进到了一个赵姓老屯户的家中。
老屯户五十岁上下,夫妇俩有一个长女和两个儿子。
长女早已出嫁,如今虽随夫家居住在屯东头。
长子已从军,现在安东城。
次子刚满十八岁,已经报名应募抬枪营,年后就要离家入营作辅兵。
老屯户一家院子不小,有三间坐北朝南的土坯房,居中的一间是灶房,进门就看见左右两个火烧的正旺、锅里冒着热气的大灶台。
灶房左右各开一小门,通向左右两间房。
右边一间是两个儿子的,现在只有小儿子居住,整个房间里,除了一铺土炕之外,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有限的空间内层层叠叠堆满了各种筐筐篓篓。
杨振上前掀开了一个,从里面摸出来一块又干又硬的番薯干,随手递给了抱在怀里的已经一岁半多的儿子。
不到两岁的小孩啥也不懂,不管拿到什么东西都先往嘴里送。
杨振将那块又干又硬的番薯干放到他胖乎乎的小手里之后,他立刻就往嘴里塞,虽然咬不动,但咬得专心致志,不亦乐乎。
杨振的长子,如今已经有了对外公布的大名。
就在这次渡海东征倭奴国胜利归来以后,杨振正式给长子定名杨征倭。
这名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金海伯夫人仇碧涵一肚子的不乐意。
可是这个名字是杨振亲自起的,而且拍板决定了,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杨振抱着儿子,看了看几乎被当成仓房的老屯户儿子的房间,然后转身进入左边那间。
这间房是老赵夫妇居住的,里面除了有一铺土炕以及土炕上简陋的木头炕桌,还有土炕角落里卷着的铺盖,也没有别的什么家具了。
杨振也不见外,把儿子往热乎乎的土炕上一放,自己拉着金海伯夫人往炕沿上一坐,就跟一直处在不知所措状态中的老赵夫妇唠起了家常。
杨振问的主要是收成和温饱。
而屯户老赵夫妇躬身站着回答了杨振的各种问题。
直到杨振入门向他们自我介绍,他们才得知,来者乃是金海伯杨振杨都督。
他们要跪,杨振不让他们跪。
同时,杨振让他们也坐着说话,他们又不肯坐下。
杨振的嘘寒问暖,令屯户老赵夫妇受宠若惊。
相应的,他们在白银山屯落户安家,免费获得了土地,又因为长子从军,减免了所有应缴的公粮,对金海伯杨振早已感恩戴德了。
如今杨振更是到了白银山屯,进到了他们家里,夫妇二人早已经全程处在迷湖状态当中了,杨振问什么,他们就忙不迭的回答什么。
而杨振从他们这里,也了解了较早一批移民屯户目前的真实生活情况。
老赵夫妇一家的情况不算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属于中间情况。
比他们条件好一些的,讲究房舍条件的额,已经不住土坯房了,而是拿银子或者粮食换到了三涧堡的水泥,用石头和青砖盖起了结实的砖石房子。
至于比他们差一些的,虽然也不缺吃,也不缺穿,但是住的地方,仍是刚刚来到此地落脚时挖建的半地下的地窨子。
杨振陪着妻儿,带着随从,在白银山前屯走了一圈,虽然没再次进入哪一家,但是对这些老屯户们的基本情况也了解了个大概齐。
而大年初一杨振的到来,也让整个白银山前屯沸腾了起来。
尽管天气寒冷,几乎滴水成冰,但是听说金海伯杨都督到了屯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涌到了那条贯穿整个屯子的道路上。
一等杨振离开的马队缓缓经过人群,各种欢呼问候之声此起彼伏,喊成了一片。
有喊杨都督公侯万代的,有喊都督世子长命百岁的。
一张张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或好奇或兴奋的笑容,他们眼里看见的,仿佛不是高高在上威名赫赫的将军,而是自己的靠山,甚至是自己的亲人。
这样的感受很奇妙,同时也让杨振感到很振奋。
如今杨振治下的屯户百姓,与之前杨振在前往京师路上所见的那些蓬头垢面、流离失所,在饥寒交迫中宛如行尸走肉的饥民相比,已经完全焕然一新了。
那些人已经被饥荒、瘟疫、匪患折磨得麻木不仁了,他们苟活一天是一天,对未来已经不抱希望,甚至是已经绝望了。
但是金海镇治下的这些屯户百姓则完全不同,他们生气勃勃,对未来充满信心。
杨振也由此意识到,他必须给麾下所有人以信心和希望。
一旦将领士卒们,屯户百姓们,有地有粮,能吃饱穿暖,并且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更好,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奔头,那么他们的精神面貌自然就会截然不同了。
杨振奋斗来奋斗去,其最大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