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日的军议,一直持续到当日下午的未时前后方才结束。
到了当天晚上,杨振在总镇府二堂内摆了宴席,既是为所有远道而来的协守总兵们接风,又是为他们第二日返回各路的驻地而饯行。
杨振不论是前世今生,酒量都还不错,而其麾下各路总兵几乎个个也都是好酒之人,于是好酒好肉摆开,一场拼酒大战在所难免。
杨振现在虽然身处高位,但是他并不想因此脱离部下太远,把自己弄成孤家寡人,因此酒桌上依然与诸将称兄道弟,与其他人一样大醉而归。
崇祯十五年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协理营务处将前一天杨振在军议上定下的命令,以正式钤印公文的形式送到了各个总兵与将领手里。
至此,杨振麾下各大总兵云集旅顺口参加总镇府军议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当天下午,许天宠、吕品奇、祖克勇、袁进相继离开了旅顺口,到傍晚,只剩下了登来东路的俞亮泰和登来西路的吴朝左。
这两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在头天晚上的酒席上,杨振嘱咐两人再留一天,仍有事相商。
于是二月二十一日的傍晚,他们两个再次被请进了总镇府二堂的小宾客厅。
杨振请吴朝左、俞亮泰吃饭,张得贵、张臣、李禄与李吉作陪。
一张大八仙桌上,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酒,只有几种咸菜、大饼和小米粥。
这个情况,任人一看便知,吃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说话。
众人到齐,杨振张罗他们坐下,然后自顾自拿起一张大饼,卷了咸菜,吭哧吭哧干掉,又呼噜呼噜干了一碗小米粥,最后放下碗,说道:
“你们明天一早走,今天晚上把你们找来,是有一些只跟你们有关的事,要再嘱咐嘱咐。”
“都督您说!”
“督导您尽管吩咐!”
俞亮泰和吴朝左闻言,立刻放下了碗快回话。
其他几个作陪的人,也竖起了耳朵静听着。
“先说登来东路吧。俞总兵,威海卫指挥同知王希贤、成山卫指挥同知崔定国,他们两个,人物如何?可听招呼?”
俞亮泰一听这话,立刻就知道杨振是在考虑什么问题了。
早在他刚刚获任登来东路协守总兵官的时候,杨振就曾私下跟他谈过,到了登来东路的地界,当地望族、将门能用的尽量用,不能用的,则当尽快腾笼换鸟,将他们铲除掉。
因为如不尽快铲除掉那些坐地户里不肯配合的豪强,俞亮泰要想在登来东路辖区内募民开荒,编户立屯,是很难的。
事实上,杨振私心里倒是希望那些本地的豪强跟金海镇的人马对着干的,因为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当地旧势力铲除掉,一切推倒重来。
对此,俞亮泰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
但是,那些当地卫所的那些个所谓将门世家,并没有给他这么做的机会。
“他们?呵呵,都督兼领登来防务之前,卑职与他们就打过交道,当时他们私心确实很重,只想守住自己治下那点家业。”
“但是都督兼领登来防务之后,卑职率水师南下,正式进驻刘公岛以后,他们倒是颇识时务,卑职在沿海荒岛荒山募民屯垦,他们倒也没人聒噪,只是袖手旁观。
“至于现在,王希贤、崔定国他们见到咱们屯垦得利,也开始打着隶属都督的名头募民垦荒了,在各自卫所下面,趁机恢复了不少军屯,实力照比过去强了不少。
“而且他们这么一搞,卑职倒是不好对他们动手了。想必都督也知道了,年前二镇各路射击比武,王希贤、崔定国来找卑职,希望也能加入进来,卑职也答应了。”
俞亮泰这么一说,杨振也想起了年前到白玉山大营检验抬枪队时的情况,当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的话,这次回去之后,给他们两个营的番号,成山卫的就叫成山营,威海卫的,就叫威海营,按营哨编制,各编一千五百人,归在你登来东路旗下,将来随你作战。
“若是他们肯听号令,那就罢了,将来作战有功,本都督保他们升任成山卫威海卫指挥使。若他们不肯服从号令,尽快在他们麾下寻找可以顶替他们的人,尔后除掉他们,不要心慈手软。”
杨振这番话说得很严肃,听得俞亮泰也是直冒冷汗。
“卑职遵命!”
“另外,中州板荡,天灾人祸不断,鲁豫淮北流民东来的口数很快就会勐增,若是我们不管不问,他们求告无门,就会成为动乱之源,所以安置流民,开荒屯田的事情,登来东路首当其冲,不能停下来。”
“卑职明白。但是登来东路这边,虽说荒地不少,可很多荒地属于沿海卫所,并非无主之地,若是流民一直涌入,终究非长久之计,所以卑职在想——”
俞亮泰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了看杨振,见灯光下的杨振正皱着眉头看着他,于是马上接着说道:
“卑职在想,都督能不能将隔海相望的和宁国所谓黄海道沿海地方,也划归卑职所领的登来东路辖下。只要都督这里允准,其他的事情卑职想办法办妥!”
“和宁国黄海道沿海?”
听见俞亮泰说起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方,杨振突然想起了去年东征倭奴国返回时,途径大青岛、白翎岛时的情景。
大青岛、白翎岛就处在黄海道沿海瓮津半岛西南方的海上。
杨振正回想着当时途径彼处的情景,就听见俞亮泰继续说道:
“都督或许以为,和宁国黄海道沿海的半岛和海岛,距离咱们太多遥远,其实并非如此。彼处距离卑职登来东路的航程,跟卑职距离旅顺口的航程差不多,甚至还要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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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杨振闻言,回过神来,正待表示同意,却听见一边上的张得贵咳了一声,似有话说。
杨振转头看去,就见张得贵说道:“这个,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方难道没有朝人?”
张得贵的问话,显然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和宁国黄海道沿海地方不可能没有朝人。
那里更靠南边一点,气候肯定要比北方二道好不少,就算有一些荒岛荒地,但多数地方必定也是有主之地。
“呵呵,张总管多虑了。彼处有没有朝人,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而且把土地留给他们,他们也只会给清虏供应更多军粮,对我们只能是有害无益!”
“就这么做吧,本都督准了!”
杨振听完俞亮泰的回答,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立刻就发了话,同意了俞亮泰的意见。
同时提醒俞亮泰道:
“不过,你们还是要注意策略方法,安顿移民先占先恳无人的荒岛荒地,而且编户立屯之后,移民要尽量集中垦荒居住。
“并把他们当中的青壮武装起来,把军中淘汰下来不用的大刀长矛弓弩小炮,发给他们,要叫他们拥有自保的能力,将来用到他们的时候也好随时补充到军中!”
“都督放心,卑职明白,一定安排妥当!”
“行,这样的话,你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卑职遵命!”
俞亮泰之所以很服杨振,就是因为杨振解决问题的思路和脾气非常对他的胃口,简单来说,就是不迂腐,有担当,也敢担当。
当然了,从杨振的角度看,杨振对俞亮泰也挺满意。
俞亮泰在曾经的东江镇混迹过多年,对朝人的情况很熟悉,对朝人沿海的地形、风土也很熟悉。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那种认为敌人也是人的烂好人。
杨振为即将到来的可能大量进入登来地区的流民,找到了一个新的出路之后,心里惦记的事情算是放下了一半。
随后他就转向了一直侧耳细听的吴朝左。
“吴总兵!”
“卑职在。”
“昨天军议散了之后,本都督才想起一件事情来。”
“都督请说!”
“嗯。昨天我听你说起潍县救济营、隔离营的时候,一直在说吴有性吴先生,却没有一句话说起汤若望那个洋鬼子,此人现在如何了?”
“汤若望?”
吴朝左本以为杨振特意留下他,一定是说什么大事,本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的他,完全没想到杨振一上来竟然说起了汤若望,当下一愣。
不过,他是知道汤若望的。
“这个,汤若望现在来州府城。”
来州府治,不在潍县,而是设是掖县城,来州府与掖县属于府县同城,这一点,杨振是知道的。
“来州府城有瘟疫吗?!”
“没有。”
“那他在来州府城做什么?”
“这个,卑职赴任登来西路协守总兵官时,其地瘟疫情状见好。因汤若望奉命主持防治瘟疫有功,声望大增,民间尊称为泰西先生汤神父。”
“泰西先生?还汤神父?!”
听见吴朝左嘴里最火冒出来的汤神父三个字,杨振的心往下一沉,说话之时,神色也陡然变得阴沉。
而面对自己恩主杨振明显带着不悦的反问,吴朝左自是不敢有所隐瞒,当下一五一十将汤若望这半年多来的情况说了出来。
汤若望竟然因为奉了杨振的命令,前去指点防治瘟疫有成效而在登来两地民间暴得大名,这一点是杨振之前未曾想到的。
然而,令杨振更加感到始料未及的是,汤若望这个洋鬼子竟然还因此赢得了当地士人的青睐与信服。
“当地士绅大户竞相邀其为座上宾,当地读书人也争邀其到府城讲学。去年秋天,汤若望及其从人,在府城西关获赠院落一处,于是日以聚众讲学为事业。”
“讲学?他讲的什么学?”
“天学,据说也叫天主之学。”
“胡闹!简直是胡闹!”
杨振原本还想着,汤若望要真是讲他肚子里那点西学,比如讲讲他知道的天文学了,讲讲他了解的地理学了,或者讲讲他翻译的矿物学了,哪怕就是讲讲他所知道的西方瘟疫防治之学了,那杨振也就忍了。
可是眼下出现的这个情况,却是杨振最不希望看到的一个结果。
显然,汤若望及其左右随从和信徒们,并没有按照自己的建议执行。
杨振是不希望汤若望在登来地区借着防治瘟疫的机会到处传他那个教的,而且早就告戒过他。
但是现在看来,汤若望及其随从们,完全把自己当初告戒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这让杨振瞬间就生出了一股杀心。
老子在前线打生打死,为的就是保卫华夏,而你他妈的在后方却想从根子上以夷变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