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年青时候因为被逼无奈而一度产生过“投明”念头的硕托来说,“联杨”这个想法,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思维惯性了。
而这,也是他敢于打破常规,亲自冒险求见杨振的胆气所在。
同时也是他力劝多尔衮跟杨振私底下议和停战,尔后趁着盛京空虚,率军回师、夺位自保的根底所在。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才跟杨振初次见面,杨振就像已经洞察了他的五脏六腑一样,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把话说的如此之露骨。
尤其是杨振方才所说的最后那段话,直接把新君继位的话都说出来了,落到硕托的耳朵里,简直犹如炸雷一般,脑瓜子顿时嗡嗡的:
“与,与新君直接谈判?!杨都督的意思是?”
硕托自然清楚杨振口中所说的新君是谁。
这也是他这次不惜亲自屈尊前来,求见杨振的最重要的目的。
但是,他尚未真正开口,就被杨振看破了心思。
所以,此时此刻硕托的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原本想好的说辞,也一下子被打乱了头绪。
“本都督的意思是,和平亦我所欲也!但是,我们双方若要真的停战议和,那么你们的四贝勒黄台吉,就必须退位下台,否则,和平绝不会长久!”
杨振面带微笑地看了看满脸惊诧之色的硕托,以及同样被他的言辞震撼到的祖克勇等人,不等他们缓过来,就又紧接着说道:
“本都督听说,想当年,你们老汗王没了的时候,曾有意传召多尔衮入宫即位,但却被四贝勒黄台吉所阻隔。最终,却是黄台吉夺了本该传给多尔衮的大位,不知这个传闻是真是假?”
面对杨振这个别有用心的问题,硕托稳了稳心神,最后回答道:
“这个,毕竟时隔多年,其中真真假假,早已说不清楚。”
这些传闻,当然在八旗上层流传过,硕托一点也不陌生。
只是他此时毕竟是在杨振的面前,并不想轻易谈论这些东西,以免暴露自己的底牌,尽管他的底牌其实早已被杨振看穿。
“呵呵,说不清楚才好啊,正所谓,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若是你们睿王爷想要问鼎盛京城里的那个位置,这不是妥妥的理由吗?”
“这个——”
杨振的话,再一次如同刀子一样,直插进硕托的肺腑之中。
虽然硕托本人,正是眼下为多尔衮谋划夺位自保的心腹人物之一,可是他们也并不想留下口实,尤其是被杨振这样的宿敌看了笑话。
毕竟在他看来,拥戴多尔衮回师盛京夺位的事情,目前仍旧处在密谋之中,怎么到了杨振面前,搞得好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呢!
但是,杨振的这番话,所透露出的意图,却又十分明显,面对这样的机遇,他若不赶紧抓住,那接下来还谈个屁啊!
“敢问杨都督,若是我们睿王爷真有此心,杨都督你,可愿意——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哈哈——,若是你们睿王爷开出的条件合适,莫说要求本都督保持中立了,就是要求本都督出力支持,本都督也可以答应!”
此话一出,硕托盯着杨振看。
而杨振也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坦坦荡荡的,与他对视了一阵。
硕托从杨振的神色里,当然看不出什么戏谑、谎言或者阴谋,毕竟杨振这番话是自己真实意愿的表达。
对杨振来说,黄台吉早点死,绝对是好事。
虽说一个患病的黄台吉,貌似也不错,但终究还是早点死了更好。
只要黄台吉死了,清虏八旗必然陷入混乱。
哪怕只是短暂的混乱,对杨振来说,也是有利的。
当然,杨振最期待的局面是,等到多尔衮终于鼓起勇气,返回盛京夺位的时候,多尔衮和黄台吉双方势均力敌,然后大打出手。
最后,不管是多尔衮灭了黄台吉,还是黄台吉灭了多尔衮,清虏都会再一次元气大伤,让后让杨振的这次北伐有个完美的结果。
从杨振自身的角度来讲,这个结果是有可能的,就看自己怎么努力去促成了。
却说硕托盯着杨振看了一会儿,似乎也看出杨振并不是在说笑,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
“我家睿王爷果然没有看错,杨都督真是爽快人。那么,敢问杨都督,我们睿王爷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换取都督言出必行、停战收兵?”
“首先,金、复、盖、海是一体,本都督这个金海伯,就包括了盖州与海州地界,所以我要盖州和海州!”
“不可能!”
杨振上来就要盖州和海州,直接激怒了原本心下窃喜的硕托。
“都督在战场没有得到的地方,却想通过停战议和的手段,从我们睿王爷手里拿走,我们睿王爷怎么向两白旗交代,怎么向盛京城交代,将来怎么服众,怎么号令八旗?!”
“今后怎么号令八旗,那是你们睿王爷的事情。若要我金海镇从此停战收兵,坐视你们睿王爷回盛京夺位,这是你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看来杨都督对于我们讲和,并无多少诚意!”
说完这话,硕托兴许是真怒了,顺势从坐着的凳子上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的看着杨振。
而杨振则云淡风轻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本都督方才问你,多尔衮准备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你不说,非要我说,我说了你们又不满意,你要搞清楚了,现在是你们求我,而不是我求你们!大门开着呢,你若想走,尽管走,我不会叫人拦着!”
说罢,杨振拿起座榻小桌上的茶碗,品起了茶。
硕托见状,站立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又坐了下来。
“海州城绝不可能给你们,我们最多让出熊岳和盖州,而且你们在盖州驻军,不可超过五百人!”
“成交!”
杨振虽然嘴上说的很凶,但其实能拿多少拿多少,他也不想把多尔衮逼得太紧了。
毕竟,眼下他的主要想法,还是鼓励多尔衮放心大胆的回盛京去夺位。
一方面,海州城属实有点靠北,真给了杨振,多尔衮必然不会放心背后,如此以来,又要缩手缩脚。
另一方面,海州城距离盖州较远,离海也远了点,杨振真要贸然派了人马北上驻军,将来补给和后援都是问题。
然而他这边刚退了一步,硕托那边却马上就又进了一步。
“不,杨都督,我们还有要求!密约达成之后,还请金海镇水师退出辽河口,退出连云岛,撤出盖州湾!包括复州城方向人马,退回到浮渡河以南!”
硕托的这个要求一提出来,杨振转头去看祖克勇,看见祖克勇正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杨振心里清楚,硕托的要求是有针对性的。
目前的情况,必然是金海镇西路军的水师,已经占领了连云岛,进驻了辽河口,而西路军的马步军,也必然已经打垮了许官堡,渡过了浮渡河,威胁到了熊岳城。
如果把水师和陆路兵马的联合作战考虑进去的话,熊岳城又一次处在了被包围的态势之中。
甚至包括盖州城,也随时处在被金海镇水师切断后路,甚至是被包围的处境当中。
当凤凰城、九连城相继落入金海镇兵马手中之后,率军驻屯在熊岳城、盖州城一带的多尔衮人马,已经被动的形成了一个孤军深入、十分危险的突出部。
一旦杨振在拿下了凤凰城后,与秀岩城的人马合兵,去占领了析木城或耀州堡,然后水陆联合之下,彻底切断盖州城与海州城的联系,那多尔衮就真的完蛋了。
想到这些,杨振放下茶碗,似笑非笑,略带嘲讽的看着硕托说道:
“硕托啊硕托,不是本都督信不过你,你现在空口白牙要求我们先停战,先撤兵,可要是我们停战撤兵了,你们一转脸,不肯移交熊岳城、盖州城,那么本都督岂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料?以后还有何脸面,面对我西路军将士?”
然而,面对杨振的这番说辞,硕托的心里显然已经有数了,只听他回答道:
“都督既然已经知道我家睿王爷与都督停战议和,所谋者大,又何故信不过我家睿王爷呢?若非我家睿王爷需要全军而回,方有把握,又何必派我想尽办法来见都督呢?”
杨振静静听完,想了想,随后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直接撤出即可,我会传令西路军,不得拦截伏击,或者衔尾追击,你们可以放心撤往海州方向!”
杨振知道硕托及其背后的多尔衮等人在担心什么,所以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但是他话音刚落,硕托却呵呵一笑,说道:
“杨都督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杨都督擅长打伏击,谁人不知?杨都督信不过我家睿王爷,我家睿王爷自然也信不过杨都督你!”
“哈哈——”
听到硕托的这番答对,杨振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