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振看来,崔鸣吉和洪瑞凤这两个人,其实都可以留着备用。
比如崔鸣吉,虽然是主和派,但是他暗地里是通明的,原本历史上还曾因为暗中通明的缘故被清虏问罪。
至于那位以前的领议政洪瑞凤,不过是一个投机分子外加骑墙派而已。
这样的人,在李倧的小朝廷里面是最多的,留着他,既不杀,也不用,更有利于稳住大批的中间派。
同时这个人的儿子洪命一掌握在杨振的手里,留着他,说不定将来能有用处,毕竟他地位高,名头大,人脉也广。
但是现在,自然谈不上有什么用处了,都被自己这个便宜老丈人给一股脑杀了。
杨振一目十行看完被清算处决的名单,不置可否,随即打开了张臣写来的信件。
信不长,但句句关键。
其中写到了李倧之死的真实经过,果然与杨振猜测的一致,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黄潩亲手勒死,然后吊在了房梁上。
其中写到了林庆业,沈器远未经与杨振商议,已将林庆业委任为如今的朝人南四道水军统御使。
除此之外,张臣在信中建议,从南下团营分兵一部常驻汉阳城,同时分出水师一支,常驻江华岛。
当然,张臣在信的最后,也向请示他自己以及南下团营主力以及水师主力接下来的安排。
对于这些事情,杨振早有考虑,但是当下对着严省三,他没有做出明确的决定。
却说当日上午,杨振在绫罗岛上先见过了严省三一行人后,于中午在平壌内城的前都元帅府二堂内摆了酒席,为沈器重、安五伦、严省三一行人接风洗尘。
沈器重此人,杨振没有见过面,但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见面后倒也没什么陌生之感,在酒席上很快热络了起来。
毕竟杨振也是沈家的女婿,对自己五夫人的几个叔叔,多少还是体现了一些尊重的。
而杨振如今地位崇高,对沈家的未来尤为重要,沈器重言谈举止也带着刻意的奉承,所以酒席之上倒是宾主尽欢。
等到酒席结束,杨振将几个人请到了自己在都元帅府的临时书房议事,这时安五伦方才郑重其事地将他带来书信呈递给了杨振。
书信落款处签着沈器远本人的名字,但是内容涉及的都是公事,也是亟待解决的大事。
比如什么恢复国号了,张臣撤军了,上表天朝了,等等,显然是最近这段时间汉阳城方面共同商量出来的结果。
杨振细细看完内容,随后收了起来,斟酌了片刻之后,对沈器重和安五伦说道:
“国号的事,恢复从前所用之名,当然是适当的,毕竟是天朝赐名,而今仍是李氏承继了王位。但新君对内对外不要以国王自称,因为尚未获得京师正式册封,凡对内外行文,应以权知朝鲜国事名义进行,用权知朝鲜国事之印。”
“还是都督考虑周全,若为将来故,的确应当慎用国王或王上名义。”
说白了,杨振的这个决定,降低了现在汉阳小朝廷的国格,但却对沈氏家族的将来有利。
安五伦和沈器重两人对此心知肚明,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接受了这个安排。
“至于撤军的事情,你们希望张总兵他们收兵,也好说,如今大势已定,新君和监国府院君,也已兑现之前的约定,我们征东军的南下团营也就完成了使命。”
在之前召见严省三的时候和方才的酒席上,杨振已知道,如今汉阳城方面朝野间对沈器远的称谓,已经一致改为了前所未闻的监国府院君了。
其中,监国是其最高的职权,而府院君是其现有的最高名爵,两者连在一起,虽然不伦不类,可听起来却要比领相好一点。
按照严省三的说法,自从沈器远废旧立新并且亲自担任了领议政,也就是“领相”之后,民间就有人在传他要当曹操的流言。
既然沈器远忌讳别人叫他领相,而且“领相”一职也属实没有监国更尊崇,杨振也就随大流,在人前人后称其为监国府院君了。
“而且本都督已决定在平壌城设置大明征东军左翼总兵府,由张总兵带南下团营回师出任总兵,你们不必担心他们会久留汉阳城!”
“都督——英明,此次大事成就,其实多亏有张总兵南下帮衬,监国府院君原本有意请张总兵多留一些日子,只是前一阵汉阳坊间多有议论,有将监国府院君比作石敬瑭的,虽然义禁府抓捕了不少书生,但终究对监国府院君令名有损,是以——”
“石敬瑭?呵呵,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监国府院君可是做大事的人,何必如此在乎宵小之辈的闲言碎语呢?”
杨振虽然下了决心,让张臣率军离开汉阳城,但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的,就当是敲打一下汉阳城的那些人了。
“这个——,话是这么说,但是笔握在士林史官手上,就算是大丈夫行事,也总要有所顾忌身后之名啊!”
面对杨振的讥讽,沈器重在辈分上虽然算得上是杨振的叔父辈,可他却丝毫也不敢直接反驳杨振的话,只敢拐弯抹角的解释一句。
既当又立,是文人士大夫的通病,对此杨振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不过,他看沈器重、安五伦在自己面前似乎底气并不很足的样子,笑了笑,然后又对他们说道:
“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有把握稳住局势,我可以尽快安排张臣带着征东军南下团营从汉阳城撤回,这一点可以随你们的便。但是,我要在江华岛留下一支水师以防万一之用,也就是说,江华岛要暂时征作军用。”
杨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十分坚定,根本不容对方讨价还价。
沈器重与安五伦对视了一眼,似乎领会到了对方眼中的意思,略一沉吟,回答道:
“都督说的这个暂时,想必长不了,但总归要有一个期限。有了一个期限,我等回去以后,也好向监国府院君和朝野士林交代。”
听到沈器重这么一说,杨振知道他们这是准备接受了,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做的太难看,于是想了想,说道:
“至于征用的期限么?当然是要等到你们那边的局势,什么时候彻底稳定了,我们才好全面撤军。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是沈氏的女婿,我安排水师驻扎在江华岛上,对你们掌控汉阳局势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沈器重和安五伦见杨振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们已经无从拒绝,于是一起说道:
“都督此言,我们绝对信得过。”
当然了,不管信得过信不过,在杨振面前,他们都得这样说。
沈器远惧怕别人说他是曹操,更惧怕别人说他是石敬瑭,毕竟他的所作所为,比如割地借兵,的确有点类似石敬瑭。
好在他没有自立,同时借兵天朝,又有诛除胡虏的大义名分,所以暂时倒是没有多少人借此流言来反对他。
但是以后呢?
他是有自立之心的。
真到那一天,没了杨振的兵马相助,还真不一定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对于这一点,不管是沈器重,还是安五伦,内心都是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只能同意。
谈完了与撤军有关的事情,几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快就缓和融洽了起来。
接下来,杨振提醒他们,不要在汉阳城或者京畿道范围内大开杀戒,要注意多拉拢中间势力。
尤其是与清虏勾结不深的高门大户,能拉拢的尽量拉拢过来,对他们的过去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对于杨振的这个提醒,沈器重和安五伦都知道这是好意,当场就表示了感激。
但是感激的同时,对于之前他们将曾经的政敌以及潜在的政敌一个个骗进昌德宫,又一个个杀掉然后定罪的事实,又进行了解释。
而且他们的解释,直接让杨振闭了嘴,无话可说。
因为安五伦告诉杨振,此前服从沈器远号令南下清君侧的平壌军有十数万众需要酬功,需要安置,而沈器远接手的小朝廷却什么都没有。
新君李德仁是个穷光蛋,根本拿不出任何犒赏之物。
与此同时,沈器远脱离朝廷中枢已久,现在进了汉阳城后手中无粮无饷,又无宅地田产,他拿什么喂饱他的追随者们?
当然了,这些年战乱频仍,但青松沈氏并未受到多少波及,沈氏大家族本身还是相当豪富的。
但那是沈氏家族自己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怎么可能拿自己的私产来做安抚军心的事情呢?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借着诛除胡虏,拨乱反正的名头,将那些家资丰厚、田产富饶的朝臣名流扣个通虏卖国的帽子一举抄家灭族,就成了最便捷的应对之法。
杨振也是当家作主的人,知道安置好十多万人是多么大的压力。
就此而言,自己这个便宜老丈人只在汉阳城和京畿道等地杀了五十多只朝野名流大肥猪,已经算得上是相当慎重了。
想到这些,一时间杨振反而有些开始欣赏自己这个便宜老丈人的心机和手段了。
因为他这么做了以后,至少达到了一石数鸟的目的。
其一,以拨乱反正之名,杀了大批出身名门高第的朝野宿敌,大大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其二,抄家所得财货与田产,可以用来安置随行的军民以稳定军心。
其三,一举将追随他南下的十数万众彻底与自己绑定,将来任何人想翻案都要将不得不面对这十数万从中得利的军民。
搞清楚了这些以后,杨振虽依旧有点担心将来会被自己这个便宜老丈人算计,但是他对未来一段时间汉阳城方面的局势却大体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