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方向透过木质船身隐隐传来的喧嚣声,随着船只而渐渐微弱,最终完全听不到了。
一阵阵晃动代替而来。
这种晃动如海浪潮汐一般起起伏伏,令身处于船舱中的某位金发少年脸色渐渐发白。
不过尽管身体不适,但他外表仍旧稳重,或者说故作沉稳。
“家里出现了一些状况,所以需要回去一趟。”
光线暗淡的船舱房间里,这位见习猎魔人打扮的金发少年坐在房间木柱子旁的椅子上,手捧着一杯柠檬茶,正与对面坐着的伯尼提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本来打算昨天走的,不过马尔茨队长说您今天正好会去内厄姆,所以就安排我一起坐上了这艘船。”
“听他提起过。”伯尼闻言点了点头。
面前这位是他的老熟人埃利诺,也是葛兰教堂内一位见习猎魔人。
正常教堂中大部分事务都需要由神父决定,但葛兰教堂内比较特殊,伯尼并不喜欢对一些琐碎事情指手画脚,因此这类事他基本都会放出去任凭下面执事们做决定。
不过决定虽然不需要他去做,但相关的汇报还是要听的,所以他对这位的存在早就了解。
事情的真相也并不是如此简单,对方听起来是在搭顺风船,但这位其实是一个“替身”。
两人年纪相仿,教会内又有着相应的幻术能力,被安排在一起,如果有刺客出现,这位恐怕会第一时间遇到袭击……
这件事没人和伯尼说,但他随意打量几眼就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布置。
“具体是什么状况?需要帮忙吗?”
他也没多提这件事,转而问起了这位老熟人回家的目的。
虽说是一个替身,但这位出现在这里又不只是因为接到了这种特殊任务。
伯尼其实对此有所猜测,但他见对方此时情绪紧张,于是就没话找话了一番。
“是和我妹妹相关的一些事情。”金发少年简短地回答。
他了解自己此行任务,自然难免紧张,毕竟据说可能会有海族倾尽全力来袭。
不过他现在有的又不只是紧张。
隶属于葛兰教堂的见习猎魔人行列,虽说与伯尼早就相识,但他更熟悉的是伯尼身为神父时的管理与威信。
因此尽管伯尼表现的很随意,但埃利诺仍旧显得比较拘谨。
尤其是他还晕船了,此刻胃里翻腾如同一只老鼠窜了进去,闹的他浑身难受。
船舱内唯一的光源是金发少年身侧柱子上挂着的一盏玻璃罩油灯,散发出的光芒虽然昏暗,可也足以让伯尼清楚见到对方脸色的异常。
于是他抬起手指敲击了一下两人中间的矮桌,一抹洁白光泽随之顺着桌面蔓延而去,最终攀附到了对方身上。
埃利诺脸上苍白的模样立即褪去了许多。
“真是太感谢您了,伯尼神父。”他因此大松了口气,心情放松之余,对自己之前的话详细解释了起来。
“我父亲虽然没在信中提到什么,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句话语气略显忧虑。
“他说我妹妹被王领的一位亲戚接过去暂住了,可是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家族在王领的亲戚只有因科的瑟维斯家族,那个家族在法洛斯王国风评并不是很好,我父亲没理由会将妹妹放心交给他们。”
“所以我认为,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如果是坏事,我相信你父亲会和你说清楚。”伯尼出言安慰。
对方的妹妹目前已经坐在了法洛斯的王位上。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或者说知道新女王出身的人不多,眼前这位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如果知道了,他估计会吓一大跳。
伯尼并没有为其解惑的想法,埃利诺本人显然也没打算在自己上司的上司面前诉说自己的担忧。
于是两人聊起了他们刚认识时的一些话题,被屠杀的修道院,魔鬼降临的封印地等等。
时间慢慢流逝,到后来身下船只虽说还在摇摇晃晃,但相比刚开始的时候,这种摇晃已经微弱了许多。
想来航行的风向较为顺利,海上也保持着平静。
可惜的是,这种平静注定将要被打破。
不久之后,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叙旧,同时有严肃的话语传来。
“海族已经有出现的迹象了,伯尼神父,接下来外面可能会很乱,您呆在船舱内,不论发生什么,一定不要出来。”
这话让旁边本已经因叙旧而心情平稳的金发少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伯尼本人对此倒是比较淡定,应了一声后,外面说话之人就悄然离去了。
“您,您说,会有什么样的怪物跑来袭击?”埃利诺忍不住问了一句。
“谁知道呢,不过附近似乎没听到有什么厉害的海族出现过。”伯尼说着,朝他笑了笑,“放松些,我们的防守非常严密。”
“没准会遇到海巨人?”
金发少年显然放松不下来,自顾自地在哪忐忑着。
“据说海巨人力气非常大,甚至能够搬起一座像塔拉罕那样的大山。”
“你说的是山岭巨人,不是海巨人,那也不是搬运,那山就是它本身。”
伯尼纠正他,继而稍作提醒。
“另外,既然搭上了这艘船,我想你已经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了。”
埃利诺闻言怔了怔,随后释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呢……”
当替身这个任务是猎魔人队长马尔茨主动找他提及的,但选择权在他这里。
而这件事情听起来虽然很危险,但危险又何尝不是一个机遇?
上次他遇到的危险是和伯尼一起闯进了那封印地,期间因为一个不断重复的杀戮梦境而受尽了苦难。
然而收获却是让他这个原本不可能进入教会的小贵族子弟当上了一位见习猎魔人,因为与伯尼早就相识,在教堂内还颇受照顾。
现在这事又会引发什么?
也许是死亡,也许是更进一步!
身处于一个阶级制度严厉的世界当中,令人绝望的并不是出身低微,而是没有向上爬的渠道。
为了这个渠道,又有多少人拼了命的在争取……
没再说什么,但埃利诺此时紧张的心情已然平复了下来,转而变得充满动力。
……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围环境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某一个节点来临,一阵剧烈的摇晃蓦地诞生!
这种摇晃如同一位顽皮的孩童握着自己的木偶玩具在喜悦地晃着手臂,又像是地震降临时摆在房间中的桌椅正凌乱翻滚。
甫一出现,就将船舱内一切东西晃动的东倒西歪。
油灯因此摔落在地,矮桌上摆着的茶水也跟着四处飞溅。
与此同时,伴随着这种摇晃而传来的,是一阵充满暴戾的咆哮声。
如同一头疯狂的人猿在与狼群进行着搏斗,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些独特力量,令声音当中充斥着一股子肉体撕裂般的响动,听起来非常渗人。
不过这种力量的真面目并没有出现在房间中两人视角之内。
只因在这之前,房间周围那看似木质的墙壁上,已然缓缓浮现出了一片如同藤蔓缠绕般的神秘纹路,纹路通体隐隐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将一切蕴含着超凡的力量排斥在外。
外面的咆哮因此渐渐微弱了下去,似乎察觉到了这种行为没有造成预计效果。
被咆哮所遮掩着的大量怒吼与武器碰撞声随之代替而来。
那似乎是甲板上已经展开了一场近身战斗,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猎魔人特有的法咒声音与骑士们专属的守护神术被激活的响动。
刚刚将情绪平稳下来的金发少年忍不住浑身紧绷。
不过这种紧绷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事实上,在没成为超凡者之前,他就与伯尼一同闯入过伊维萨的封印了,而今已经是一位拥有超凡力量的见习猎魔人,胆子其实比以往大了许多。
因此他一边用一柄精致如同手术刀般的器具开始在自己左手腕上刻起一些血色纹路,一边咬牙说道:“我的存在能够抵挡住一些诅咒与通灵方面的攻击,但没办法对物理层面上造成防护,神父,您不擅长战斗,接下来如果有敌人闯进来,您就呆在我身后。”
非猎魔人与骑士一系的神职人员尽管同样属于超凡者,但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生活系的,日常维护社会秩序方面很在行,但真当有战斗发生,他们一般属于伸不上手的后勤人员。
所以尽管伯尼能力神秘,以往也有过几次战斗表现,但很多人仍旧将他当做一位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对此伯尼没说什么,只是对埃利诺的好意表示感谢,人则始终坐在房间里,捧着一杯柠檬泡的茶水默默倾听着外面一切响动。
时间争分夺秒的流逝着,门外混乱的声音从最开始的嘈杂到愈发安静,似乎战斗已经从爆发逐渐进行到了尾声。
没一会,一阵敲门声就突然响起了。
“我们已经打退了入侵者,伯尼神父,您可以出来了。”
这话让手持武器警惕门口的金发少年松了口气,随后正想跑去打开房门,却突然被后方的伯尼叫了住。
埃利诺因此怔了怔,随后脸上再次升起了警惕之色,甚至比之前更甚。
呆在葛兰教堂内时间长了,他自然习惯于听从命令。
因此虽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显然神父判断外面那敲门者并非是友方。
“你还好吗,伯尼神父?”
门外声音继续响起,其中充满担忧情绪。
“里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房间内一片安静。
敲门声于是逐渐急促,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暴躁的拳打脚踢,最后甚至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电流声,仿佛门外那东西已经因为机会短暂而忍无可忍。
直到一声怒斥出现,这声音才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有一阵汹涌的风声骤然响起,仿佛门外蓦地刮起了一阵大风。
似乎援军已经察觉到异常而跑来支援了。
然而这并没有让埃利诺脸上的警惕放松丝毫,只因随着门外那阵大风而浮现的,是一些水渍悄然从房门底端缝隙渗透而来!
那水渍当中充满了如同海藻般的绿色物质,同时上面还缭绕着一些诡异的黑色电光。
冷不丁一看,仿佛好几条发光的黑色泥鳅正蠕动在腐烂的污水里面,粘稠潮湿、隐隐泛着一种恶心气息。
海龙胃囊里的气味……
伯尼因此挑了挑眉,手中抬起来正想抿一口的茶水不自觉撂下。
不远处的金发少年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因此正满脸严肃地盯着这些液体的存在,脸上表情有些纠结,似乎在琢磨是否该用什么手段将这些正缓缓蔓延而来的液体拦住去路。
不过他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就消散一空了。
只因随着这滩水渍靠近到一定距离,最边缘的那些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随后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这股水流连续在某处消失,仿佛碰见了一道看不见的地表漏洞,连带着其中夹杂着的黑色闪电一起,接连被漏洞所收纳。
此处房间中的局面因此显得非常古怪。
外面不断有液体渗透而入,内部却像是一个无底洞般飞快吸收。
来来回回,仿佛污水再利用一样,正处于循环状态。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的一切响动已然不复存在了,没有怒吼,没有武器交鸣,同样也没有了船只航行在海面时的晃动。
目前有的,只是门外不间断的污浊液体渗透进来时的涓涓流水声,以及液体中那些“泥鳅”挣扎扭动时的噼啪响动。
“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还对这些液体保持警惕的埃利诺见这些东西并没有带来什么伤害后,终于有心思察觉周围情况了。
他反而因此更加忐忑。
“谁知道呢。”后面的伯尼幽幽回应。
“也许我们已经从战场上被转移了。”
……
身处其中的人们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在内厄姆码头区等待迎接的一些人却清楚见到了那一切混乱的出现——
万里无云的明媚天空下,一艘三桅船只原本正朝港口方向航行而来,但在某一时间过后,仿佛由无数黑色触手纠缠在一起形成的巨大手掌蓦地从大海内探出,并一把攥住了那条船!
然而正当它用力紧握船只朝海面下拽去时,船上却倏然绽放出一片璀璨金光,直接将那张巨大的手掌灼烧的瞬间收敛钻入大海内部。
但手掌的撤退并不代表混乱的结束,反而有一群暗红色的鱼人身影不顾灼烧存在,如同蚁附般飞快蔓延到了船只通体上下,将那艘原本正常模样的大船点缀的仿佛一块蠕动着的血肉正隐隐飘荡于海洋表面。
如此恐怖的景象惹来码头区一些女眷的连绵尖叫,造成的骚动也在迅速蔓延。
但这并不能阻挡那艘视线中隐隐可见的船只陷入更大的危机当中——
当血肉不断被金光溶解,当一些暗红色液体甚至都晃荡飘动到了临近码头的边缘海面上时,一头庞然大物蓦地从视线尽头那片海域内跃出,一口将那艘血色铸就的船只吞入腹中之余,猛地钻进大海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