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秋第一次用遁光符。
她使用的时候脑子里得想着沧海界要落地的位置,否则的话,还有可能位置出现偏差。之前听路归真说沧海界的修士最后都退到了东海那个阵法附近,利用阵法跟妖修对抗,于是时秋想的位置就是东海岛屿,她落在一片沙滩上,站稳过后,还看到沙滩上有一根倒在地上,被黄沙掩埋大半的石柱。
当初,就是这些石柱里封着方爹的亲族,用这些石柱的怨气布置阵法,将这里与仙陵相连,使得整个沧海界被封闭起来,成为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牢笼。
回想起往事,时秋心头就有些怅然,也正是因为这杀阵,她跟师父师兄分别,最后还没汇合多久,又被迫分开。师父把镜灵台的钥匙给了她,然而她都已经猜到镜灵台被王语柔盗走,跟北冥楼有关,却也没办法把师父的镜灵台给找回来。
落地之后,四周没有人迹。时秋如今已经是元婴期大圆满的修为,神识覆盖广阔,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一片荒凉死寂,根本没有人类修士活动的迹象。她神识一扫,视线落在当初岛屿阵法正中央时,忽地瞳孔一缩,脸色陡变。
那里堆积了大量的人类修士白骨,粗粗一看,怕是有成千上万人。外围的人骨还算完整,就是身上很多牙印,像是被啃光了肉,就好像人类修士吃鱼,能把鱼肉全涮下来,留了完整的鱼骨头。这些人骨也是如此,若非骨头上有很多牙齿印,死亡的时间也不久,时秋都会以为这些尸骨是漫长的岁月过去后自己腐烂的了。然而她明白,那不是。
他们是被吃干净的。
相比起外面的尸骨,里头的尸骨更显惊悚。里头的骨头好多都被敲碎了,一根一根的骨头像是墙砖一样垒起来,在中央垒砌了一座山,竟是形成了一座人骨祭坛。神识淡淡一扫,时秋就感觉到了一阵心悸。
路归真说沧海界的人类修士会退到这里,依靠阵法防守的,然而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一个活人,他们都死了。尸骨成堆,白骨砌成了墙,而那祭坛,还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时秋一直没有给师父和师兄点过魂灯,一开始是她实力低微,点也点不了,本来去东海寻找师父和师兄的时候,她就已经生出了点魂灯的想法,只是那时候太紧张,根本都没来得及,她就直接跌入阵法,去到了其他的界面当中。
现在她回来了,却不知道师父他们是生是死。
现在她披着隐匿法宝站在骨堆面前,也不知道那白骨垒成的祭坛里,会有会有哪一根尸骨,属于她的亲人。
她手抖的掏出镜灵台的那把小钥匙,问荏苒:“你,你能感觉得出来钥匙上的气息吗?你知道我师父还活着不吗?”
从前虚空兽没醒的时候,就能带她避开界河风暴,也能带她寻找灵物,时秋不知道它有没有找人的能力,但这会儿心乱如麻,她虽然来到了沧海界,也不知道应该从何找起。路归真说他们退到了东海,但现在东海已经没了活人。别说活人,那海中妖兽,似乎都不见踪影。
沧海界这么大,若是胡乱去找,反而耽搁了时间。因此,时秋满怀希望地看着荏苒问道。
荏苒微微侧头,看了时秋一眼,一抬爪子,虚空一抓,把那钥匙抓到手里,随后闭目不动了,好似在感悟钥匙上的气息一般。
时秋等在身侧,她紧张得好似连呼吸都不会了。
华山。
山下下了小雨,雨不大,但雾气蒙蒙的,好像那湿气沁入了心肺,润了衣衫,让人都受了潮。
若是从前,这小雨肯定会让很多弟子不耐烦,然后跑到山上告诉师父,有的师父会给弟子一顿抽,也有看不得绵雨天气的华山派长老站在山巅,运转灵气挥动手中长剑,一剑劈开天上乌云,斩了那阴雨绵绵,剑迎长虹。
华山派算是沦陷得最早的修真大派了。
因为紫语心喜欢华山派的洛安然,而洛安然又拒绝了紫语心,所以,华山是她,或者说是月皎最早定下来的目标。
往年,华山派拭剑峰上会有很多青衣弟子在那练剑,基本上每一个木桩人前头都会站着一名弟子,然而现在,木桩人还在,却没有一个持剑的修士在他们身上练剑了。木头人都是法宝,身上被弟子砍的剑痕都会自动复原,然而现在,这些木桩人身上一道细细的剑痕都没,他们立在山巅的训练场上,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寂寥。
晨练的时候早已经过了。
等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才有人姗姗来迟。来人带着兜帽,穿着斗篷,整个人都包裹在斗篷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疲惫,眸子都有些晦涩无光。
他站在雨中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缓缓抽出了剑。
飞剑出鞘,便有琴声悠悠,正是灵剑长琴。他缓缓舞剑,剑啸声犹如琴弦拨动,如泣如诉,在这风雨当中,奏响了一曲悲歌。洛安然身后有个黑影一直跟着,他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说:“洛安然,差不多就行了,别以为靠了一张脸讨好了女王,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长琴剑一声轻啸,随后洛安然反手一剑刺出,扎在了地上的影子当中。
那妖修顿时显出身形,利爪直接往前一伸,将洛安然身上的斗篷直接抓扯成了两半,露出了里头的洛安然,看到洛安然如今相貌,那妖修将手中袍子一扔,捂着被剑刺伤的伤口,冷哼一声道:“今天不跟你计较……”
“滚!”
飞剑剑身一颤,发出一道寒光,明明洛安然实力远不及那妖修,此刻那妖修却是脸色瞬间苍白,他恨恨看了洛安然一眼,身形再次消失,地上的阴影都不见了,竟是直接退到了山下。
妖族对血统看得很重。
高阶血脉威压对低阶血脉的损伤极大,而洛安然是现在上古狐妖女王的心头好,他身上有古妖王的血,所以那妖修虽然实力强大,却不敢与其硬碰。
等到妖修走了,洛安然才拾起被撕扯破了的袍子,袍子完全破了,他眉头紧锁,神情有瞬间显得无措。
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洛安然了。
头上长出了一对狐狸耳朵,身后还拖着一条尾巴,嘴巴微微张开,嘴里藏着两颗又尖又利的牙。他只是个妖仆。
与其他妖仆唯一不同之处,大概是他还保留着自己的神智,知道自己曾是个人。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变得跟其他妖仆一样,完全失去理智,向曾经的亲人朋友伸出利爪。
洛安然拎着那破袍子往前走,一步一步,脚步极为沉重地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华山派原来的禁地,也就是华山派弟子浸泡灵泉锤体之地,当初,他还说服了师父,想要药宗的时秋过来泡那瀑布灵泉恢复的。
只不过那时候她并没有来。
洛安然脱了衣服浸泡在了泉水中。
他手上有个戒指,咕噜噜地滚到了水池底下。灵泉很深,下部有个细小的泉眼儿,戒指从泉眼里掉了进去,一下子好似掉进了万丈深渊,许久之后,才见了底。
戒指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一只手接住了。
华山禁地地下有个密室,本就是先祖建立门派时留的后路,若真遇到危险,能保留一点儿火种,让弟子有个藏身之所,这里修建得极为隐秘,又有诸多阵法在其中,很难被发现。
现在,里头还藏了一百来个人。事实上,那女妖可能已经知道这里还藏着人,只不过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挑明。大概因为捏着这群人的命,所以她才能时刻的提醒他到底该做什么,看他痛苦挣扎,却又不得不坚持下去。
又泡了一阵之后,洛安然心口位置忽然一阵钝痛,他低头一看,心窝处出现了一个红点儿,像是被烙铁烙过了一样,这是那狐妖叫他了。
洛安然披了衣服下山,他一直往山下走,不曾再回头。
刚下山,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怎么又回去华山了,这么恋旧?还是说,你在那山里还藏着什么人,时不时要回去看望一下呢?”
那声音很软很媚,却让洛安然心头微微一惊。
“你的体内可是流着我的血,不要想瞒着我哦。”好似一阵风,轻轻拍打在了洛安然脸上,随后又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捏着他毛茸茸的耳朵。
洛安然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他是妖仆,身体被燥动的血液所改造,而耳朵和尾巴都是敏感之处,哪怕他心如铁石,身体总会有异样的反应,这是他完全无法自控的。
身后,那阴影处的妖修轻哼一声,虽未说话,那哼声里充满了不屑,洛安然心里头清楚得很,然而,他只能忍。
那里,还有他仅存的师兄弟和朋友。
或许,那里,已经是沧海界仅存的活人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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