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起来十分顺利,牙婆一伙人被抓后,直接便供出了韩子临,隔日顺天府就派人去韩家将人给逮了去。不管那案子审得如何,总归都跟沈锦无甚关系,不仅是伶俜,沈锦自己也松了口气。
韩子临到底是有身份背景的世家子弟,顺天府伊不知那抓住牙婆的背后之人是谁,想来是惧怕韩家势利,不便出面,也就顺水推舟没有去查。其实就算查出来是沈鸣也无妨,他到底是锦衣卫四品佥事,如今深得皇上信任,即使不依仗济宁侯府和国公府,韩家也没本事拿他如何。
“叶公子不用急,如今韩子临被关在顺天府大牢,德馨园也被封了。你不妨将身子养好了再做打算,我这里你尽管住着就是。若是能寻到亲人最好,寻不到亲人去南边找个安宁的地儿谋生,也是不错的。”
几日之后,沈锦带着伶俜来到柳叶胡同的宅子里把这消息带给他。
养了这些日子,叶罗儿身子已经好了不少,但其是内伤在身,仍旧还是虚弱着。那张美玉般的脸,因着病态的苍白,愈发显得弱柳扶风般羸弱。别说是沈锦,就是伶俜也觉得这少年委实可怜。年幼遭拐,被韩子临糟蹋不说,还受尽虐待折磨,自己上辈子在王府的遭遇,与之比起来,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于是先前因为他连累表姐的那点怨气,也就消失殆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叶罗儿听了沈锦的话,感激地点点头。
沈锦和叶罗儿又说了些关照的话,便起身道别:“我如今成亲在即,恐怕近日没有功夫来看你,若是你有了打算,需要我帮忙,让王嬷嬷遣人来侯府个给我送个口信就好。”
叶罗儿起身,恭恭敬敬作揖行了个礼:“小姐的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沈锦吃吃笑道:“叶公子千万莫说这样的话,我不过是看不过韩子临作恶多端,日后你出了京城,寻着安身立命之地,我就满足了。”
叶罗儿眼眶泛红,又深深作了个揖。
道了别,沈锦和伶俜刚刚走到大门口,王嬷嬷送了人正要关上那朱红大门,叶罗儿忽然又从里面急急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个玉坠子:“小姐,您的坠子刚刚落在后院了。”
沈锦见状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又系在腰间,舒了口气道:“这坠子可不能丢!”
伶俜知道那坠子是宋梁栋送给她的,看着她珍惜的模样,不由得抿嘴轻笑。
待到两人离开,宅子的大门关闭,小胡同内一切恢复宁静,围墙折拐处,走出来两个少女,正是济宁侯府的二千金沈碧,和她的丫鬟青禾。
沈碧遥遥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皱了皱眉,低声道:“青禾,我刚刚没看错对不对?那宅子里住着一个男子,而且美得不同寻常。”
青禾点头:“小姐没看错,刚刚那男子已经跟嬷嬷一道进去了,定然就是住在这宅子里的。”
“王嬷嬷无子无女,那男子想来跟她无甚关系。”说罢,想到什么似地抿嘴笑开:“沈锦的嫁妆宅子里藏着个美男子,那可真是有趣了。走!咱们回去把这事告诉我娘。”
是日,济宁侯府芍药轩中。
“你说什么?柳叶胡同的宅子里藏了个男子?”正在喝着春茶的安氏听到女儿的话,惊得手一抖,青花瓷茶杯的水差点泼了出来,又看向沈碧急急问,“是什么人?你清楚么?”
沈碧笑着摇头:“只见长得十分俊朗,比画中人走出来的人都好看。”
安氏思忖片刻:“看来我得让人去查查了。”
沈碧笑道:“我看沈锦指不定养了个小倌在宅子里,我只当她是个胆大的,没想到胆大成这样。”
安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要真像你所说,那倒是简单。不过依我看沈锦并非这样的人,而且你不是说她带着十一那丫头么?若是真养了个小倌,肯定是要偷偷摸摸的,不会胆大到幽会还带着表妹,这事恐怕另有原因。”说罢,又勾着唇有些得意地笑,“不过不论怎样,这事对咱们都是个契机。侯爷不是最疼长女么?把大半个侯府都要给长女陪嫁么?我倒要看看若是出了什么丑事,他要拿这个心肝长女如何?”
安氏这边派人查了两日,查到叶罗儿的身份不难,也大约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跟她预想的有些出入,她没想沈锦不过是在救人,跟那藏在柳叶胡同宅子里的美貌伶人,并未有半点首尾。
可这样大好机会,她岂会错过。叶罗儿的主子韩子临如何入得狱她不得而知,手下的人也并未查到与沈锦有任何干系。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韩子临认定这事与沈锦有关即可。
韩子临是甚么样的人,她可是听过几分,一个世家子弟在天子脚下干了这么多年见不得人的勾当,那绝对是个狠角色,只要他能从狱中出来,她们便只用看好戏了。
问题是如何将韩子临捞出来?安氏自己定然是做不到的。
但总该有人做得到。
这日安氏让人给宫里送了信,隔日便被李贵妃召唤进宫。
听了安氏把来龙去脉说完,李贵妃十指丹蔻轻点着桌子,抿唇轻轻笑开:“绾绾,你知道我素来是站在你这边的,虽然绫罗也是我的表外甥女,但若真要我选一个,我定然是选宝珠。做母亲替孩子争取利益无可厚非,把韩子临从顺天府捞出来不是甚么难事,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但不论往后发生何事,这件事都跟我无关,你懂吗?”
安氏慌忙跪在地上:“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牵涉上娘娘。”
李贵妃挥挥手,笑道:“你这般紧张作甚?不过是桩小事情罢了,我这样说是不过是因为本宫到底只是个后宫女眷,若是知道我插手宫外这些事,陛下定然会恼怒,因此失了圣心也不一定。”
安氏诚惶诚恐道:“奴婢对娘娘的相助感激不尽,但凡日后娘娘要用得上奴婢,奴婢定肝脑涂地。”
李贵妃摇头笑了笑:“你能这样常进宫同我说说话,我就满足了。”
安氏道:“只要娘娘需要,奴婢随叫随到。”
待宫女送了安氏出门,李贵妃慵懒地半躺在榻上,屋子里的内侍太监赵公公忙上前跪在地上为她捶腿,又抬头小声试探问:“娘娘,昨日韩家广宁伯夫人进宫同您求助,你不是答应帮忙么?怎的今日又答应一回安氏?”
李贵妃优雅精致的脸上绽放一丝柔媚的浅笑:“送出两份人情不好么?况且我将安氏放出去那么久,这颗鸡肋一般的棋子,总该还是要用一用的。”顿了顿又道,“牙婆的家人查到了么?”
赵公公道:“查到了,说是有一个儿子两个孙子,不过人似乎躲起来了,咱们的人还在找。”
李贵妃点头:“找到了之后让人给牢里的牙婆传话,叫她揽下所有罪,不然她儿孙就都得死。一旦她认下所有罪,就马上灭口。”
太监道:“奴才收到。”他默了片刻,又道:“但奴才还是有一事没想明白,那韩子临犯下的事儿死有余辜,娘娘为何要救他?虽然把他捞出来不难,但也不是没风险,一旦有风声走漏,娘娘恐怕……”
李贵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叫下头的人做事手脚干净点便是。这韩子临死个一百遍都没问题,但他兄长是宁夏巡抚,跟宁夏总兵苏凛素来有龃龉。苏家如今正得势,连侯世子都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本宫要是不再加快速度,只怕我的玥儿就真的是没机会了。这回我将韩子临捞出来,韩家就欠我一个人情,将来要将苏家拉下马,定然会用得上的。”
赵公公笑道:“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
李贵妃笑:“我的玥儿也是时候该返京了。回头你代我写封信给玥儿递过去,让他早些做准备,一年之内我必然会有办法让他返京。”
赵公公道:“奴才收到。魏王殿下看到娘娘的信,定然会很高兴的。”
李贵妃却是微微蹙起眉头:“玥儿如今都已快弱冠之年,但先前给他安排的亲事,都被他拒绝,这两年他在藩地,我也是鞭长莫及,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甚么,若是他没在信中写过想返京,我还真以为他就只想在藩地做个闲散王爷。”
赵公公道:“殿下是有雄才大略之人,他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娘娘不须多虑。”
李贵妃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点点头:“但愿如此,本宫在宫中蝇营狗苟这么多年,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不能叫为娘的失望。”
……
伶俜掐指算了算,如今正是三月初,上辈子表姐出事的前几日。虽然韩子临已经被抓,而且也不是表姐所为,但伶俜心里总还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只要表姐还未嫁人,她都不敢掉以轻心。
幸好这些日子,沈锦听进了宁氏的话,忙着待嫁的事,没再想法设法往外头跑。因着大婚在即,童玉娘的课也停了一阵子,伶俜无所事事,只整日形影不离跟着表姐。
又是一个朔日,也不知担心今夜的沈鸣,还是因为对未知的惶恐。天一黑下来,伶俜就心慌得厉害,倒是沈锦一如既往地无知无觉。两人漱洗完毕,丫鬟在屋子里添了香,正要上床安寝时,竹香匆匆进来传话:“大小姐,常进有事要报。”
沈锦猜到跟韩子临有关,裹了衣服就出门去见人,伶俜见状也赶紧爬起来跟上,等在黑漆漆的别院月洞门口的常进,一见到沈锦,就压着声音急道:“大小姐,不好了!”
沈锦秀眉微蹙:“发生了何事?”
常进道:“小的刚刚打听到顺天府将韩子临放了出来。”
“甚么?”沈锦和伶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讶。
常进道:“听说是那牙婆揽下了所有罪行,只说韩子临只是同她那里买人,并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拐来的。然后那婆子认了罪后,大约是知道自己罪行滔天,不会有活路,昨晚已经在牢里自尽了。今日下午韩子临就被韩家人接了回去。而且……”
“而且甚么?”
“而且那韩子临好像猜到叶罗儿逃跑跟小姐有关,恐怕也会以为是你告发的他。”
沈锦气得跺跺脚:“怎会这样?定然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她想了想又道,“韩子临猜到是我,叶公子定然不能在柳叶胡同待下去。趁着韩子临刚出来,想必一时半会还没力气兴风作浪。我得马上安排叶公子出京城。”
伶俜一听赶紧拉住她的手臂道:“长姐,今夜是朔日,出去也不方便,你就待在府中,让常进安排叶公子出城便好。”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在这种时候让表姐出门。本来发生这种事,找沈鸣最稳妥,偏偏遇上朔日,沈鸣此刻恐怕正在松柏院中承受痛苦的煎熬。不知为什么,伶俜总觉得今晚肯定有事发生。
常进闻言也点头:“大小姐,表小姐说得对,这事交给我去办就好,你到底是咱们侯府大小姐,若是遇到什么事恐怕不方便。”
沈锦觉得两人说得有道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怕还会成为累赘。她想了想道:“那你赶紧去办,一定要把叶公子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
场景抱拳作了个揖:“放心,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好,大小姐就安心在府中等着消息罢。”
等常进离开,沈锦恼火地冲回屋子内:“还有没有天理!韩子临作恶那么多年,害了那么多孩子,好不容易给抓进了大牢,这才几天啊就给放了出来!韩家可真是有本事!”
伶俜默默看着表姐生气,心中也是一片惶然。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包括韩家猜到韩子临一案跟表姐有关,继而对济宁侯府发难。可万万没想到,本来证据确凿,只需断下来的案子,竟然几天之内反转。那牙婆不仅全揽下罪行,还畏罪自尽,这下连再次对峙的机会都没有,韩子临就这样轻轻松松脱了身。她先前以为上辈子表姐出事,可能跟安氏有关,但现在一看,轻松就能把韩子临捞出来,显然安氏还没这个本事,恐怕连韩家都不可能做到。
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好复杂,让她半点来龙去脉都猜不出。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表姐,千万不能让她出府。
沈锦生了会儿气,大约还是困了,便上了床歇息。躺在碧纱橱帷幔里的伶俜听到她深沉的呼吸,自己才渐渐放松,本以为是个无眠夜,可到底年纪小,辗转反侧不久,也渐渐入了黑甜乡。
一觉醒来,外头还是黑沉沉的,约莫时日还早。屋子里没有灯,伶俜睁着眼睛也是乌黑一片。她轻轻唤了一声:“表姐。”
没有人回应,大约还在熟睡当中,伶俜正要闭上眼睛继续睡一会儿,忽然灵光突至一般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跳下床,连鞋都未穿,就踏着冰凉的地板,朝对面两丈之遥的架子床摸去”
“表姐!”她摸到床边又唤了一声,仍旧没有回应。
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扑通扑通跳起来,咬牙伸手往床上一抹,除了一床已经没了热气的锦被,哪里还有沈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