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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宋玥没有再闹幺蛾子,伶俜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沈鸣已经在外头看宅子,准备等她明年及笄,就开府搬出去,免得她在侯府受约束,再将祖母从田庄接过来,若是老人家还是习惯田庄上的生活,那就偶尔小住便好。

这样的计划伶俜再满意不过,她跟着姨母做生意,如今已经上手,每月营收不多,但也差强人意,加上谢家陪嫁的银楼每月利钱十分可观,她手上确实已经有了一大笔巨款。她知道想过安稳日子,光有钱还不行,但钱确实是最根本的东西,她别的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在这方面可以助沈鸣一臂之力。

到了仲夏的时候,卫国公府那边传来了坏消息,国公爷病重,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其实从苏凛被处斩之后,国公爷就一直身子不大好,好好坏坏多时,到了如今是彻底垮掉了。饶是沈鸣早就有心理准备,也难免惊慌失措,特特跟皇上高了假,带着伶俜在国公府侍疾。

国公夫人几年前就已经过世,一双儿女,也都先后不在,孙子孙女被流放到烟瘴之地,如今也就只有沈鸣一个外孙在身旁,苏重山风光了一世,晚年如此光景不得不说很是凄凉。

苏重山其实年纪不算大,不过是五十多岁,但躺在病床上的人却满头白发,像是七老八十一般,人也开始说胡话。沈鸣一直亲手尽心伺候着,这般过了七八日,苏重山忽然精神好转,人也清醒了好多,让沈鸣将他扶到院子里晒太阳。

沈鸣将他在靠椅上坐好,他闭了闭眼睛,指着院墙边的蔷薇花:“鸣儿,你母亲以前最喜欢这些蔷薇花!”

沈鸣见他精神不错,口齿清晰,以为这些日子的汤药管了用,心中十分高兴,笑着道:“是吗?确实很漂亮。”

苏重山笑了笑:“她去苏州的时候,特意叮嘱我好好照看着这些花,别等她回来就死了。我一直好好照看着,可是她离开京城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为什么却再也没有回来。”

沈鸣微微怔了怔,轻声安抚道:“外公,这些事您就别再想了,好好把身子养好,母亲在另一个世界也才高兴。”

苏重山摇摇头:“我的身子我清楚,好不了了!”说着,闭上眼睛,慢慢道,“鸣儿,这么多年,我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母亲嫁给你父亲。他当年提亲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钦慕你母亲,我见着你母亲中意她,也就信了。这么多年见他没有续弦,没有扶正侧室,对你不好,也只是当做是爱你母亲至深,将你母亲的死迁怒到你身上,所以我一直没怀疑过他的深情。可是这几日我总是做梦,梦见你母亲在我面前哭诉,说嫁错了人,说她害了你。”

沈鸣握着他的手道:“外公,这只是做梦而已。”

苏重山却不以为然:“不,这是你母亲在给我托梦。”他反握住他的手,“是我害了你母亲,要是我不让她嫁给你父亲,就不会去苏州,不对在苏州丢了性命。”

他忽然激动起来,沈鸣不敢再说什么,只等着他平静下来。苏重山说完这番话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喘起来,沈鸣赶紧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半响之后,苏重山终于平静,却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喃喃:“素素……安宝……”

这是沈鸣母亲和舅舅的乳名。他见着情形不对,赶紧将人抱进屋子床榻上躺着。苏重山是当夜过世的,弥留之际很平静,只拉着沈鸣和伶俜的手,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用太难过,珍惜眼前人便好。

伶俜担心沈鸣,好在他只守灵的当夜眼睛泛红之外,还算平静,大约是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想起算命的说过沈鸣亲缘淡薄,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树倒猢狲散,苏重山的丧事很冷清,只来了一些从前的学生和同僚,沈瀚之倒是来了,还在灵堂磕了几个头

日子回到正常轨道已经是小半月之后,沈鸣抱着外祖父留给他的一个木匣子,里面都是她母亲的遗物。伶俜坐在他身旁,见他认真地一样一样看着里面的东西,随口问:“你对母亲有印象吗?”

沈鸣无奈地摇摇头:“母亲过世时,我还不到四岁。她一过世,我就生了场重病,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她是个温柔的女子,记得她哄我入睡时唱的歌谣。”

伶俜又问:“你母亲是如何病逝的?”

沈鸣想了想:“听府里的人说是去了苏州,水土不服,染上了伤寒。”他说着,却忽然顿了顿,“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外祖父说过很多次,母亲身体一直很健康,离开京城还好好的,怎么去了苏州几个月就忽然病逝?”

伶俜怔了下,脱口而出:“你觉得母亲不是简单的病逝?”

沈鸣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幼时一直是母亲带在身边的,可是竟然怎么都想不起她病逝前的情况。后来府中走水,身边的奶娘丫鬟都相继过世,我甚至都相信了我是煞星这个传闻。可是现在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他叹了口气,“我已经让长安去苏州打听情况,看能不能找到以前苏州府中的老仆人。”

伶俜忽然想到了沈瀚之和李贵妃的私情。但她一时又不知怎么跟他开口,毕竟沈瀚之是他的父亲。

长安是一个月之后回来的。

“世子,找到了一个以前在沈府做过事的老嬷嬷。说是伺候过侯夫人。”

沈鸣问:“她怎么说?”

长安道:“说夫人确实是染了伤寒,但一开始并无大碍,后来不知怎么越来越重,连话都说不出来。她那时家中有事,正好告了几天假,回来夫人就过世了,说当时侯爷很是伤心。再后来府中连连出事,化缘僧人算命说世子是煞星,世子被送去寒山寺之后,她也就离开了府中。”

沈鸣皱眉点点头,这跟他所知道的并无出入。他摆摆手:“麻烦你跑一趟了。”

长安摇摇头,试探问:“世子,您想查到什么?”

沈鸣摇摇头:“大概是我多心了!”

到了下半年入秋后,宋玥要领兵去平定西南藩王之乱。临行前晚,沈瀚之给他在侯府办了一场践行宴。

那日正好是朔日,夜幕降临,府中觥筹交错,松柏院却一片安宁。沈鸣每次发病时,都让她去静欣苑,怕她不小心被吓到。但伶俜从来不离开,每次就跟长安长路守在书房边。

这回发作得十分凶险,到了快三更时,忽然发出痛苦的咆哮。伶俜在外头听得直掉泪水,长安见她一脸受不住的样子,道:“夫人,你还是回屋子里歇着,世子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伶俜摇头,她想等他平静下来,立刻就能冲进去给他擦汗水。

里头沈鸣在发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福伯的声音响起:“殿下有事么?”

“你给我让开,我要见十一。”这是宋玥醉醺醺的声音。

福伯又道:“殿下您喝醉了!”

噗通一声,显然是福伯被掀倒在地。长安赶紧跑出去:“殿下,您这是做甚么?”

宋玥大声道:“把谢伶俜给我叫出来!”

听到外头响起推搡的动静,伶俜皱了皱眉出门,看到院子里东倒西歪的宋玥,冷声道:“殿下今儿又发什么酒疯?”

宋玥看到烛火之下的的人,咧嘴笑开:“伶俜,我明儿就要去西南平定藩王之乱,你也不送送我?以前我每回出去打仗,你都会给我求个平安符。我打了四次仗,你就给我送了四个平安符,我都好好藏着,没让裴如意发现。但是我现在找不到了,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带着点哭腔。别人只当他在说胡话,完全听不懂,但伶俜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是上辈子的事罢了。那时宋玥出门打仗,她作为一个小妾,总该是要表示一番,所以就会去求一个平安符,每回宋玥收下都一脸嫌弃。她都已经忘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玥,并不想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些话,只是不希望他扰到里面的沈鸣,于是淡淡道:“殿下,你喝醉了!长安你把殿下送回去,我和长路守着世子就行。”

宋玥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伶俜,你守着沈鸣有何用?他迟早要死的,你这个世子夫人做不了多久的。不过你放心,我不在乎,等他死了,你就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长安见他胡言乱语的厉害,将他半抱半拖着离开松柏院。

身后忽然嘭咚一声,伶俜和长路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沈鸣不知何时挣脱了绳子,正提着他那把绣春刀,一步一步走出来。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如今一片赤红,瘆人地厉害,整个人白得毫无血色,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一般瘆人。

长路大叫一声:“不好!”

赶忙着将伶俜推到一边,刚刚走到月洞门口的长安闻声看过来,吓了一跳,丢开宋玥就跑过来:“夫人,快躲起来!”

伶俜知道沈鸣发病没有任何神志,不敢有片刻犹豫,赶紧往旁边角落跑去,蹲在了黑暗之中。

长安长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沈鸣此时失了心智,手中又拿了一把刀,两人一时根本无法将人制服。

他很快突破了两人,提着刀直接朝门口的宋玥追去。

这时的宋玥也从酒意中醒了过来,大叫道:“沈鸣,你要杀我么?好啊!咱们就分出个胜负!”

躲在一旁的伶俜暗暗着急,宋玥这是找死么?

沈鸣一语不发,像是一头沉默的野兽一般,提着寒光凛凛的刀,直接朝宋玥砍去。宋玥武功不弱,这种身份的人也是随身带着武器,他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和他对上。

两人身形一时间交织在黑夜之中。长安长路不敢怠慢,自家世子若是伤了皇子,那可就出了大事。

于是很快变成了三对一。可今夜的沈鸣似乎暴虐之气达到了顶峰,下手狠厉,刀刀毙命。长安长路很快被他打伤,倒在一旁,眼见着他跃上半空,提起刀往下方的宋玥头顶刺去,长安长路爬起来已经拦不及,伶俜惊得大叫:“不要!”

这一声喊叫划破了夜空,沈鸣的手抖了一下,刀朝一旁刺去,但很快又转向了倒在地上的宋玥。伶俜顾不得其他,从角落里跑过去,猛得挡在他身前,哭着摇头:“世子,不能杀人!”

沈鸣看向跪在身前的人,眉头皱了皱,继而脸上又露出痛苦的狰狞,举在空中的手一时定住,半响没有落下来。

长安长路赶紧过来将人制住,沈鸣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忽然双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伶俜见状,重重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摸了摸额头,发觉全都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