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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铭在宫外养伤的这段时日,皇上自己因为身体有恙,未能出宫,但派人送了许多次补品和宫廷珍贵药材。宋铭年轻底子好,虽然当时伤得很重,但几日下来,那苍白的脸,复又唇红齿白,穿上平日里绯红澜衫,戴上一条红抹额,又是色如春花的少年郎。他与苏冥同年,也是弱冠出头的男子,却因为那张脸总是透着半邪气半无邪,总觉得他还是个少年。饶是伶俜是重活一世,做孤魂野鬼的那最后半年,曾目睹过宋铭杀伐决断一面,如今面对着这样时常在耍赖撒娇的家伙,也实在无法去如何揣度他。

他喜欢吃她做的点心,每天能吃两大盘子,央求她给他做,她也不好拒绝。不过因为他受伤的缘故,自己又和他有着婚约,伶俜去探望他,也算是名正言顺。

去西北前,他身边莺莺燕燕环绕,雅风园最多的便是美女。但这回从西北回来后,忽然就散了那些美姬,这宅邸里除了几个丫鬟婆子,就寻不着一个女子。丫鬟也都是普通姿色的,一看就不会入秦王殿下眼的那种。当初宋铭遣散美姬时,说的是要修身养性,等待自己的真心人出现。可如今伶俜见着他与叶罗儿的黏糊劲儿,心道莫不是叶罗儿就是他的真心人了。

她连着给他做了四五天的点心,怕他吃烦了,今日特特又重新学了一种,他果然吃得很开心。坐在葡萄架子下连吃了一大盘,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抬起两手:“扶我回屋里休息一会儿。”

站在旁边的叶罗儿赶紧扶着他,但他却坐着不动,另一只手还抬在空中。叶罗儿是最了解他的,赶紧朝伶俜道:“十一小姐,你也扶着点!”

宋铭斜着眼睛轻飘飘看她,笑道:“你好歹是我的未婚妻,不能都靠罗儿一个人照顾我,你得帮他分担点。我吃得有些撑到了伤口,不敢乱动,你们俩一块扶着我。”

伶俜想他刚刚吃得确实多了点,虽然自己一个女子,不好和男子这般近,但照宋铭如今和叶罗儿的亲密,估摸着早就心无杂念,自己也不好扭扭捏捏,何况他还是个伤员。她扶住他伸在空中的手:“你慢点,别扯到伤口了。”

宋铭抿嘴笑着,将身子的负重放了一半在她身上。伶俜抓着他一截手腕,肩膀上搭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走着,因是夏日,都只穿着薄薄的夏衫,手臂和肩膀隔着单薄的布料,彼此的温度清晰无比,一个冰凉,一个温热。

宋铭闭着眼睛,夏日的艳阳从葡萄架子的缝隙钻出来,打在他身上,他觉得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温暖。

跨过门槛,进了屋内,他忽然低头凑在他耳畔边闻了闻,冷不丁道:“十一,你用得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

他猛然的靠近,鼻息就喷在她脖颈处,缠绕了片刻才慢慢散去,那猝不及防的暧昧,差点让伶俜打了个寒噤。好在他很快移开,言语中都是不经意,他是玩世不恭荒唐惯了的,自是不拘小节,何况只是这稍纵即逝的一下,伶俜也就没放在心上。随口回道:“是世子给我调的香露,我也觉得挺好闻的。”

宋铭嗤了一声:“这家伙敢情又私藏,也不把方子贡献出来,让我多赚点银子。”

伶俜笑道:“你都要当皇上了,还惦记着这点银子?”

宋铭在她和叶罗儿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在床上躺好,眉眼弯弯朝她笑道:“别说是皇上,就是当了玉皇大帝,银子也重要得紧。”

伶俜不以为然:“我看你是钻进钱眼儿里了。”

叶罗儿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殿下说得很对。”

宋铭笑着拉起他的手靠在自己脸侧,有些得意地朝伶俜嘟嘟嘴:“听见没,还是罗儿了解我。”

伶俜赶紧捂住眼睛,笑着往后退:“我什么都没看见。”宋铭如今是越来越无遮拦,这可是要当皇上的人,虽然帝王宠幸男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如今还未登基,也不知被文臣知道后,会怎么上书纳柬。她对着两人虽是打趣说笑着,却到底担心叶罗儿,等宋铭进宫,要带他进宫的话,就只能以太监的身份,也不知叶罗儿会不会觉得屈辱。

她在外头站了会儿,听到背后咯吱关门声,转头一看,见叶罗儿出来,想了想,朝他招手。叶罗儿从善如流走近,午后阳光之下,他眼角眉梢美得是那样惊心动魄,连伶俜看多了,也有点心惊胆战。

叶罗儿柔和地朝她笑笑:“十一小姐,你有话要同我说么?”

伶俜点头,低声问道:“殿下恐怕很快就要入宫了,他有没有说怎么安置你?要带你入宫么?”

叶罗儿摇摇头:“殿下知道我很忌讳自己的身份,说让我做内侍是羞辱我,所以打算让我留在这里帮他看园子。”

伶俜若有所思点头:“他对你还真是挺上心的。”

叶罗儿微笑:“我的命是殿下救回来的,这几年承蒙他照顾,不然我恐怕早就投了几次胎了。”

伶俜想了想又问:“他先前将你送给齐王,你就不恨他?”

叶罗儿摇头:“好不容易有个报答他的机会,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他。这就是我的命,我早就认了。”

他神色平和,伶俜却看得心中唏嘘。先前韩子临倒了后,宋铭派人为叶罗儿寻过亲,他其实是生于书香之家,幼时被家中嬷嬷带着出门时,被拐子拐走。从此人生再不由己,身子残缺,屡受侮辱,他无颜与家人相认,只能跟着宋铭。他心里是个男人,也有过情意萌动,可也许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他想要的正常情感。她想了想问:“你就打算一辈子跟着殿下了?”

叶罗儿看了看她,眼波微闪,低下头:“走一步算一步吧?”

伶俜看出他有隐情,低声试探问:“你是不是不情愿?若是不情愿,我和世子替你想办法?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女子,宫里太监还和宫女结对食呢,何况你这么漂亮的男子,想找个真心实意的女子,有何难的?”

说完见着叶罗儿本来就玉白的脸,变得更白,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补救时,叶罗儿已经笑着开口:“你别瞎担心,殿下没为难我,都是我自愿的。”

伶俜见他神色舒展,刚刚虽然有犹豫,却并未见痛苦,便稍稍放心,只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你有难处,就告诉我和世子,我们会帮你的。”

叶罗儿笑:“多谢!”

两人正说着,苏冥从外头进来,伶俜咦了一声:“怎么这么早?翰林院这么清闲?”

苏冥笑道:“不过是修书罢了,快得很。殿下呢?”

伶俜朝后头努努嘴:“吃多了犯困睡了,也不怕积食。”

苏冥道:“今日翰林院张大学士,被皇上召进宫去拟诏书,他知道我先前是殿下的坐馆,悄悄同我说了,皇上已经准备直接传位给殿下,自己去沁园休养,即日就会召集文武大臣宣读诏书。这下咱们总算是该松口气了。”

叶罗儿和伶俜都重重舒了口气。叶罗儿道:“要不然我去叫醒殿下,给他通报这个好消息。”

苏冥摆摆手:“他心里早就有数,不然哪里睡得这么安稳,让他睡吧,咱们别打扰他。他也就这几天清闲日子了,等入了宫,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

伶俜笑:“我听说皇上每日批折子至少都得批几十本,殿下真的能受得了这种日子?”他不知道上辈子宋铭做了皇帝到底是怎样的,但现下看到他整日好吃懒做的,真是想象不出来他日理万机的样子。

苏冥道:“批折子不过是小事,翰林院和内阁的学士们,都能分担。但在其位谋其职,天下苍生都看着新帝,身上担子确实重。但愿他能早些适应吧!”

秦王宋铭继承大统,在五天后昭告天下,三天后行登基大礼,百官朝拜。虽然不少文臣,对这个曾经纨绔名声在外的皇子继位,十分不满,但宋铭穿上衮服,带上冕冠,竟有种君临天下的威严,想给个下马威的臣子们,也只得暂时打消了这念头,让人稳稳当当登了基。

宋铭入了宫,便和在外头时不一样了。一道宫墙将他的身份拔高了一大截,让伶俜这些宫墙外的人几近遥不可及。苏冥因为曾经是他的幕僚,又在翰林院任职,倒是每日进宫同他商讨政事,忙得让伶俜连个人影儿都摸不着。

人们都道新科状元命好,自己考中了状元不说,前主子成了皇上,日后恐怕平步青云不在话下,连宁璨都羡慕苏冥好运气,一旦新帝帝位巩固,苏冥拜相入阁,指日可待。只有伶俜知道,宋铭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就是苏冥功成身退之日。

宋铭入宫之后的第三天,一道圣旨传到宁府,伶俜被召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