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没有了太后和太妃,除了伶俜就是宫婢内侍,可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伶俜过得很是自在。唯一让她觉得郁卒的是,没法见着苏冥,只有每次趁着出宫回宁府看舅舅,悄悄跟他会一次面,比牛郎织女过得还痛苦。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因着这个缘故,便让人觉得实在度日如年。
宋铭还是每日都去锦绣宫,出了蹭吃蹭喝,就是拉着她诉苦,抱怨做皇上累人,若不然就是让她说他和苏冥的事。他虽然是个浪荡子,但也确实是个嘴甜有趣的妙人,十分会逗人开心,除了偶尔不经意的靠近,并未有任何不规矩的地方,加之他也会提起叶罗儿,伶俜也就渐渐不再设防。约莫都是有情人未成眷属,两人竟是像知心好友般相处着。
过了一半月,便是中秋佳节。太上皇身子好了不少,特在沁园大设筵席,请的是皇室宗亲,以及几位辅佐新帝的大学士,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苏冥。
景平帝称其为家宴,这些辅臣们,自是觉得十分荣幸。伶俜的身份是入了后宫的准皇后,坐在新帝宋铭的旁边,与苏冥遥遥隔了好些人。丝竹清音,酒香弥漫,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之后,舞姬伶人退下,大厅恢复平和宁静,景平帝难得带了些红光满面,心情十分愉悦,道:“太皇太后过过世已过三月,先前一直压在朕心头的一桩事,终于可以再提起。吾女尚嘉公主今年年方二八,正是如花似玉当嫁的年纪。”
他说到这里,伶俜心里已经是咯噔一下提起来,下意识去看对面的尚嘉公主,只见她今日着水粉色宫装,一袭淡雅月华裙垂落脚边,头上梳着桃心髻,点翠鎏金头面衬得一张含羞带怯的清丽面容光彩照人。景平帝刚一开口,她脸上就酡红一片,微微低下了头。
景平帝看了眼女儿,继续笑着道:“做父亲的自是想让女儿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夫妻二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尚嘉公主素来钦慕才子,恰逢今年状元郎苏学士尚未娶亲,今日朕就在这里做个媒人,替女儿求一门婚事。不知苏学士意下如何?”
太上皇做媒,而非直接指婚,这几乎是令人诚惶诚恐的荣耀。可正是这温柔一刀,让人想拒绝都难。在座宾客一片哗然,纷纷朝苏冥看过去。伶俜其实都已经忘了尚嘉公主一事,此时忽然被太上皇提起,顿时惊得不轻。
瞬间成为这中秋夜宴焦点的苏冥,仍旧是平日里带着一丝冷冽的面无表情。他放下手中酒盏,起身走上前跪下:“太上皇恩宠,臣下感激不尽。然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肖想高攀,还望太上皇给公主另择良配。”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臣在高中之前,已遇到今生挚爱,曾许诺非卿不娶,誓言不敢相忘。太上皇的好意,臣只敢心领,万不敢做那陈世美,弃旧人攀富贵。”
在座众人一时噤声,心惊胆战看着这胆敢直接拒绝太上皇和公主的新科才子,就算他是新帝心腹,这样直白的拒绝,也未免太不知好歹。本来心情尚好的景平帝,脸色也不禁大变。他身居高位太久,自己一番美意,甚至给了这初出茅庐的才子十二分的尊重,便是想着就算他不同意,也断不会公然拒绝。哪知这人如此不知好歹,不仅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搬出自己有老相好这种事。他皱了皱眉,忧心忡忡看向自己宠爱的女儿,果然见着尚嘉公主捂着嘴,脸颊苍白,身子颤抖,一双眼睛早已雾气沉沉,最后到底是忍不住这样众目睽睽下的难堪,起身跑了出去。
景平帝眉头轻蹙,却也不好当众发作,只冷着脸看向底下跪着的苏冥,不开口让他平身,分明也是要让他难堪。但苏冥巍然不动,完全是不卑不吭的模样。最后还是新帝宋铭打圆场,笑着道:“凡事好商量,只是尚嘉到底是女孩子,面皮博。苏学士这番话,恐怕是让她难过了,还麻烦苏学士追上她说些好话,送她回宫里。”
苏冥皱了皱眉,到底是没拒绝,说了句遵旨,便起身离席而去。
待他离开,宋铭笑着朝父亲低声道:“父皇,尚嘉的事您别担心,孩儿会处理好的,绝不让妹妹受委屈。”
景平帝这才面色稍霁,挥挥手吩咐散席。宋铭这话,伶俜是听进了耳朵了,两人坐上回宫的马车时,她忍不住阴阳怪气问:“陛下,尚嘉公主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可别是想拉郎配啊。”
宋铭笑:“怎么会?愉生那性子,就算是我把他绑到尚嘉公主的床上,他也不会就范的。我这不是缓兵之计么?让太上皇放心,其实也就是对外这么一说,让人以为愉生是准驸马,办起事来,人家也给面子。”
伶俜不以为然:“你都是皇上了,还要弄个驸马凑面子?”
宋铭嘿嘿道:“我这不是手上权力还不够么?”
到了宫门,尚嘉公主和苏冥正在。那尚嘉低着头似乎在哭泣,而苏冥则在安慰佳人。伶俜见状,心中难免吃味,但也知他是身不由己。宋铭跳下车,笑着道:“愉生,今日尚嘉公主因你在众目睽睽下难堪,不论如何,你得做点补偿。”见他朝伶俜看过来,不着痕迹地站在她面前,随口道,“十一今日有些累了,朕送她回寝宫,你们有什么话当下说清楚,免得生了误会,大家心里都有疙瘩。”
夜色沉沉,月华洒落在苏冥昳丽的脸上,伶俜看到他脸上隐隐的烦躁和不安。她很像和他说几句话安抚,但步辇已经落在自己旁边,只得先坐了上去。
坐着步辇行了几步,苏冥忽然走上前:“陛下请留步。”
宋铭转头笑看着他:“朕知道苏学士想要说甚么,明日过了早朝,在朕的御书房,咱们细细再说,今日实在是累了。”
伶俜跟他使了个眼色,用嘴型道:“明日见。”
苏冥这才站定点了点头。
隔日,伶俜一早就去了御书房门外的小花园,约莫到了巳时,她才见着宋铭和苏冥二人缓缓而来。
宋铭见到她似乎是有些意外:“十一,你怎么在这里?”
伶俜一双黑眸柔情似水看向苏冥,这些日子实在没好好见过他,满心满眼都是想念。因着旁边有内侍宫婢,她随口回道:“我想来你的御书房找几本书。”
宋铭自是知道她是作何,脸上哂笑一闪而过,笑着引两人进屋,又挥手让内侍退下。待到屋子里只有三人,伶俜再也忍不住,上前扑在苏冥怀中,紧紧抱住他。苏冥也是日思夜想着怀中的人,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两人全然未顾旁边的人。
宋铭脸上僵了僵,旋即又咧嘴戏谑道:“你们能不能稍稍顾及我这个老光棍儿的感受?”
伶俜这才有些不自在地从苏冥怀里离开,但是依旧紧紧靠着他,咕哝道:“我和世子都好久没见了。”
宋铭嗤笑一声:“昨晚不是见过么?”
伶俜心道隔得那么远,两句话都没说上,光看着他和尚嘉公主的闹剧了,这也能算见面?
苏冥淡淡看向笑靥盈盈的宋铭:“陛下,昨晚那指婚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太上皇不会再管这事么?”
宋铭露出无辜又无奈的模样:“我哪里知道父皇会冷不丁说这个?幸好他不是指婚,只是这么一提,还有回旋余地。只是……”
苏冥问:“只是什么?”
宋铭正了正色:“你现在是我的左膀右臂没错,但我们现在大权还未在手,很多事我都无法直接做决断。包括尚嘉这桩事,我若是因为你惹怒了父皇,咱们都不会好过。朝中还有诸多他的元老,你和我在朝中行事恐怕会变得艰难。总而言之,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大权在握。”他边说便从案几上抽出一张小册子,“这上面的名单,你帮我用最快的速度查出他们的罪行。我要全部清算替换上我的人。”
苏冥拿过册子打开,皱了皱眉:“这里面好几个是朝中有名的忠良。”
宋铭哂笑:“忠良不过是做给人看的,在朝为官多年的,哪个是干干净净的。你以前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如今虽然做了文臣,但看家本领定然还未忘记。我就指望你了,这些人不除掉,我这位子恐怕是坐不安稳的,我坐不稳,你和十一又怎么全身而退?咱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伶俜看了看宋铭,又看了看身旁的苏冥,蓦地想起上辈子新帝登基后,朝中掀起的腥风血雨,多少朝臣被残害,多少忠良被暗杀,也就是从那时起,苏冥渐渐走上了奸佞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