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李伟的弹劾持续酦酵,李伟自己没有回应,但其他人却是纷纷上书为他申辩。
几日后,李伟终于接到了传召,跟着小太监进了宫。
“参见陛下。”李伟拱手行礼。
朱元璋目光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李伟等了片刻,稍稍抬起头来,便对上了朱元璋凝视的眼神。
一个月的时间这个一代帝王似乎突然老了许多,眼神虽然依旧凌厉霸道,但却略显浑浊,隐隐中还透露着掩不住的悲伤,曾经挺拔的身躯也变的微微有些佝偻。
“咱听说,你一滴泪都没流?”
朱元璋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道。
面对他的质问,李伟顿时无言以对。
“你也叫过她母后了,她去了,你就一点都不伤心吗?”
朱元璋继续道。
李伟长吸了一口气,缓解心里的憋闷,这才轻轻开口道:“皇后娘娘薨逝,我虽不如陛下和安庆这般痛彻心扉,但心里也是很难受的,只是我有自己的致哀方式,不愿像那些文武般哭天抢地。”
其实他要是想学众人这样哭嚎也不是做不到,王杰他们在当时就暗中给他塞了胡葱、生姜之类的东西,这玩意就是用来催泪的。
演戏毕竟也需要天赋,有些人想哭就能哭出来,有的人还真做不到,而那些演技差的文武群臣,都是用的这种办法。
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但他却不愿意这么干,他觉得这样才是对死者的不敬。
真悲伤就真情流露,不悲伤就恭敬沉默表达尊重就可以了。
以哭泣的厉害程度来衡量孝心与悲伤与否,甚至像后世那种专门花钱请人哭丧,未免太可笑了些。
“那你是怎么致哀的?说给咱听听!”朱元璋穷追不舍的问道。
李伟心知自己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这事是没完了。
李伟皱眉想了片刻,才道:“臣愿为娘娘斋戒素服,以示哀悼。”
“那好,那你就斋戒三年吧!”朱元璋淡淡的道。
“是!”
李伟听到三年,心中虽是惊讶,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三年不吃肉,总比让他哭丧强。
朱元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厉色。
亲生父母死了才需要守孝三年,李伟一个女婿是不需要的,这三年斋戒算是他给李伟最后的机会,若是李伟能做到,他便原谅他,若是做不到,甚至暗中弄虚作假,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之前高信劝李伟的那些话是对的,朱元璋的确非常重视孝道,尤其这还是他深爱的马皇后,李伟身为女婿,那就是半个儿,如此表现,他是非常生气的!若换了别人,他都能直接把人斩了!
“在这期间,朝中的事你也不用管了,安心为皇后斋戒祈福吧。”
朱元璋淡淡的道。
李伟心中微微一惊,他这轻轻一句话,等于是把他给免职了。
沉默了片刻,李伟心中轻轻一松,这样也好,他反而能落得清闲。
“臣遵旨!”李伟拱手道。
朱元璋轻轻点了点头,向他吩咐道:“嗯,退下吧。”
“臣告退!”李伟躬身一礼,缓步退出了大殿。
离开乾清宫,走出皇宫的宫门,李伟长长的呼出口气,顿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无官一身轻啊!
从这天起,李伟便开启了退休生活,大多时候在家宅着,陪安庆吃斋祈福,偶尔去学院教个书,给学生们答疑解惑,带着他们做做小实验什么的,生活轻松自在。
不过其余的“李党”份子就没他这么自在了。
虽然朱元璋只是私下里谈话是让他去给马皇后斋戒祈福,但是表面上却是在不久后就下旨痛责他和太医院众御医医治不利,把他直接给罢黜了。
而太医院的赵瑄、戴思恭等御医就更惨了,直接被下狱拿问。
孙恪黄彬等武将,和赵本那些被李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文臣,都再次翻身占据了优势,顿时无数跟风之人倒向了他们。
相反的高信等人,就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此时的李伟会像曾经的胡惟庸那样,把他们这一堆人全给牵连进去。
赵本等人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李伟被罢黜之后,他们立即就对高信陈敬为首的“李党”份子发起了弹劾,当然还有无辜的茹太素,也是他们攻击的主要头目之一。
一时之间,曾经追随在李伟身边的那些人,人人自危,竭力撇清与他的关系。
当然也有一些如吴伯宗、王杰、沈玠等人坚定的站在他这一边,有的因为自身正直不避,有的是关系太深无法脱身,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一本本弹劾的奏书递到御前,痛骂“李党”奸臣贼子,欲将他们赶尽杀绝。
然而这些奏书递上去之后,却犹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朱元璋既没有将“李党”分子铲除干净,也没有对跳得很欢的赵本等人下手。
虽然李伟被免了,但他之前掌握的那几个衙门却依旧有那些跟随他的人担任要职,姜守清被提为侍郎,暂代工部事务,掌行司依旧由王杰等人执掌,军器局更是没人能插手进去。
数日之后,众臣的心思渐渐悬了起来,因为摸不准圣意,跟风的人也不敢再轻易上书了,这场因为李伟被免而掀起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
镇江府丹阳县,一间不起眼的书斋坐落在偏僻的村落中,书斋上挂有匾额,上书“贤林”二字。
蜿蜒崎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木质的车身和车轮,在摇晃间不停的发出吱呀的声音,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似的。
车夫一边挥鞭一边哟呵着,控制马车走过这条坎坷的小路,来到书斋前停下。
“老爷,到了!”车夫放下马鞭,回头对马车里说道。
“嗯。”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嗯,随即车帘掀开,露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已经被罢官的张宗艺!
车夫在他掀开车帘后,便赶紧取下车凳子摆在一侧,然后才扶着张宗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张宗艺下了马车,先是左右环顾,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将目光落在这不起眼的书斋上。
随后又轻轻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才迈步走了进去。
书斋里,十几个儒士打扮的人正襟危坐,在众人前方摆着香案,上有香炉,正不断的升起袅袅青烟,散发着阵阵香气。
香案后面供奉的是儒家五圣:孔、孟、曾、颜回、子思,屋子的四周则是摆满了书架,上面各种圣人典籍应有尽有,其中不乏孤本。
此时,四人坐在上首,年龄皆在天命以上,其中两人正是曾在扬州出现过的张静居和张子宜。
“扬州之事凤仪你未免太过鲁莽了,这下不但折损了个指挥同知,还打草惊蛇,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行此举了!”
四人中一位胡须泛白的老儒脸色不悦的向张静居说道。
被称为凤仪的张静居脸色不变,轻声陪笑道:“梁师教训的是,只是此人对朝堂影响太大,我不得不行此险招。”
四人中剩余的那人出声问道:“此人真不能拉拢吗?”
“不可!我了解过此人,他虽确有才能,但却是偏重实学,不通礼教,甚至对我儒家也颇有微词,若是此人执掌朝堂,对我们而言恐怕是祸非福!”
张凤仪断然否定。
那人闻言,不禁皱眉,梁师也是蹙眉不语。
“呵呵,梁师也不必过于心忧,虽然凤仪他的谋划失败了,但好在那李伟现在也被罢免了,对我们的威胁大减。”
一旁的张子宜打了个圆场。
“马皇后的事也是你们做的?”梁师问道。
“不是!”张子宜摇头否认。
梁师看了他一眼,心里依旧有些狐疑。
正在此时,张宗艺迈步走了进来,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他,张凤仪等坐在上首的四人也停止谈话,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见过诸位堂师。”张宗艺先是向上首的四人见礼。
四人轻轻颔首之后,他才又向其他儒士拱手:“见过诸位砚席。”
“张兄!”
“张兄请坐。”
众人也是拱手回礼,抬手请他入座。
张宗艺一一回应,之后便寻了个空位在十几人中落座。
张宗艺之前贵为刑部尚书,在朝中执掌大权,按说即便是现在被罢官了,他的地位也要远高于一般的读书人。
然而此时他落座的位次,在众人之中却并不靠前,更无法与坐在上首的四人相比。
等他落座后,梁师笑着开口道:“宗艺,你这次虽被排挤出朝堂,但也不必灰心,我等定会着书立作为你扬名的。”
“不错,到时文章传诵,你就是受奸臣排挤的正值良臣,若是顺利,说不得就能名垂青史!”
张凤仪也跟着安慰道。
张宗艺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哎,这次能留得性命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现在这样也好,没了官身,我也更方便与诸位相见。”
贤林书斋有规矩,入朝堂不入书斋,凡在朝中任职的人,就不能再来这里了,只能私下里秘密书信联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