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度带人在山崖之下找了整整两日,只找到了一滩干在山石上的血迹和九生带的白玉簪,再没有一丝她的痕迹。
在那日大雪的夜里他又独自来这山涧之中,在被细雪一点点覆盖的血迹前站了许久,直到赵静姝在身后冷的藏不住,冒出头来跟他说,“她或许被人救了,自己离开了,暂时昏迷着才无法来见你,你别着急,说不定过几日她好了就回来了。”
嵬度不理她,她便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心道:“你别太难过,等忙过了这几日,我求姐夫派人在这附近都找找,肯定能找到。”
嵬度不知在想什么,紧蹙着眉头,两日来没合过眼,下颚冒出青青的胡渣,仿佛一夜催沧桑,这两日他几乎没有和人讲过话。
他沉默寡言的让赵静姝担心,她倒是宁愿嵬度发火发怒,甚至不和她成亲,也好过如今他什么都压在心里,不言不语,毫无生气,像个活死人。
“嵬度……”赵静姝不敢劝狠了,只道:“你跟我说句话啊,九生一定没有事,说不定她躲在哪里疗伤,等明日我们的事办完了,我就陪你再来找,这附近,京城里都找一遍,肯定能找到她。”
嵬度轻轻拨开她的手,终是开口道:“你先回去。”
“那你呢?”赵静姝不放心。
他的嗓音黯哑,像许久没出鞘的钝刀,“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赵静姝想再劝他,他断然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会赶回去成亲。”
那劝阻的话就噎在喉咙口,她在大雪里看着嵬度背向而立,在那块青石旁站着,忽然眼眶就红了。
攥紧了手指,她一遍一遍跟自己说不要计较,不要和九生比,不要在意他们的过去,只要这个人和她在一起,她会和他有更多的十年,总有一日他会真真正正的爱上她,而不是为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
总有这么一日……
但她在这一刻觉得挫败极了,九生甚至没有出手她就已经一败涂地,因为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无关轻重,她只是他成为‘闻人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一枚棋子,还是她的姐夫费尽心思硬塞给他的棋子。
她在大雪里冷的发颤,转身便走。
她在出山涧时回过头去,发现他还站在那里,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雪越下越大,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过头便瞧见闻人越在山涧外的马车上等着她。
她慢慢走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再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姐夫,我不要嫁给他了,他不会喜欢我,永远不会喜欢我……”
闻人越伸手抱住她,扫落她满头满身的细雪,轻声道:“傻姑娘,要什么喜欢,只要他这个人在你身边,他是你的就足够了。再说,你若是不嫁给他,我该如何名正言顺的带他回府,将兵马交给他,该怎么替他隐瞒身份?”他问:“他近日的行动已经引起了圣上的注意,你若不嫁给他,圣上怀疑到他的身世上,会害死他的,你想他死吗?”
赵静姝在他怀里哭着摇头。
“那就忍一忍。”闻人越抚顺她的背,“九生已经成为他的过去,永远不会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的以后只会和你在一起,忍一忍。”
赵静姝便抬头,满脸的眼泪问:“九生是死了吗?”
闻人越轻轻“恩。”了一声,“九生已经死了,我已经找到尸体了。”
“死了?”
柳眉山在大雪第二日醒来,他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百鬼叫嚣,九生打马过长街……
那些画面浮浮沉沉,让他浑浑噩噩,他听到有人在榻边静静的跟他说,我要走了。
他便猛地惊醒过来,只看到点着引魂香的房中苏伯守在门外,开着的窗户外是细细绒绒落下的大雪,这房中再没有谁。
然后苏伯冲进来,老泪纵横的跪在榻边絮絮叨叨的跟他说着什么,他没仔细听,只望着窗外的大雪,那条覆满落雪的小径上有四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谁刚刚走了过去?是九生吗?她刚刚说她要走了?去哪里?
“九生呢?”他问苏伯。
苏伯低着头,哭得难看,哑声道:“九生小姐……九生小姐摔下山崖死了……”
“死了?”他问。
苏伯哭的嗓音干哑,“是……永康王爷昨夜找到了小姐的尸首,确定小姐已经……”
“死了?”他又问。
苏伯便抬手,扶着他的膝盖哭道:“五爷您刚醒,老奴本不该跟你说,但我知道小姐对您的重要,不敢有瞒,您一定要保重身子,不要辜负了小姐为救您……”
“死了?”他看苏伯,再一次问:“你说闻人越找到了她的尸首?现在在哪里?”
“在王爷府……”
柳眉山赤脚下榻,苏伯忙要拦他,听他冷声道:“鞋子。”
便是知道拦不住他,抹了眼泪替他穿好鞋子,理好衣衫,刚刚裹上大氅他便拔步而去。
苏伯忙跟上去道:“五爷等过了吉时在去吧?”
“吉时?”柳眉山跨到门外顿了脚步。
“是……”苏伯不敢乱言,只是道:“今日是嵬度少爷和静姝小姐的大喜之日,王爷送了喜帖来,您没醒。如今怕是正在行礼,你这样去……总是不好的。”
柳眉山站在回廊下,看着这阴郁郁的天色那靡靡而落的大雪,呵出一口热气笑了,“吉时?九生的死期,他的吉时……真好,真好。”莫名的,他忽然想起之前的那场大梦里,九生坠崖,在山崖之底低微的哭着,她说她只是有些难过,只是也想不再被舍弃。
那时候她知不知道她的嵬度要成亲了?
“真好。”他说:“苏伯给我备份厚礼我亲自送去王府,恭贺嵬度良辰大喜,佳人美眷。”
苏伯应是。
他到王府时礼正行一半,喜娘高喊,新人拜高堂。
柳眉山便跨进正堂,道:“高堂不到,一对新人怎么拜?”
闻人越坐在高堂正坐,眉头细细的一蹙,随后松开笑道:“五爷可算醒了。”起身亲自来迎他,“醒的正是时候,我还想着你错过静姝和嵬度的大喜之日该多遗憾,如今正好。”握着他的手牵他到正堂,“你也算是他们的媒人,该喝他们一杯茶。”
抬手让侍女端茶来。
柳眉山却是不接,抬眼望着正堂的一对新人,凤冠霞帔,红衣艳艳,嵬度黑发高束着,白玉为冠,广袖窄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俊秀的咄咄逼人。
“恭喜你。”柳眉山对他道,“我记得当初见你,你还那么点儿大,小狼崽子一般的蜷在笼子里,不会讲话不认得人,如今一晃眼你已经要成家了,九生将你养的真好。”
正堂中坐的人不多,多是皇亲高官,看不懂这突然的变故各个噤了声面面相觑。
嵬度脸色惨白,眉头深锁的站在那里,不讲话,也不看人。
闻人越忙拉住柳眉山低低笑道:“别给我添乱。”
“怎会。”柳眉山拨开他的手,问道:“九生呢?”
嵬度的手指紧了紧,柳眉山撇到他右手烫伤了一片。
闻人越脸色冷了冷,柳眉山道:“我只找她,找到便走。”
“她死了。”闻人越道:“你来晚了。”
“那尸首呢?”柳眉山不依不饶,“死了就将尸首给我。”
闻人越望着他,呵的笑了一声,好脾气的道:“好啊,来人啊把九生姑娘交给五爷。”
嵬度想拦,赵静姝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
便有侍女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手中捧着一支白玉小坛子奉给闻人越。
闻人越拿眼睛点了点道:“你的九生,她的骨灰。”
柳眉山望着那白玉小坛子忽然松出了一口气,从心底里松出去,他记得她没有死……他记得的,就怕真的见到她的尸首,如今只是骨灰,就一定不是她。
“她的?”柳眉山抬头问闻人越。
闻人越点头,“不信你可以问嵬度,他昨夜也不信,硬生生从火里将她的尸首拖出来才肯确信。”
柳眉山“哦。”了一声,伸手接过。
嵬度要来夺,柳眉山一转手将那白玉小坛子放在了高堂正坐之上,转头对嵬度道:“不是要拜高堂吗?你无父无母从小跟着九生长大,她于你而言恩同再生,今日你要成家,这一拜她该受得。”
嵬度苍白着脸色站在那里,愣怔怔的盯着那白玉小坛子。
闻人越却是笑了一声,摸了摸那白玉小坛子道:“这一拜她还真受不起。”
嵬度伸手一把抢过那白玉小坛子。
正堂外忽有管家匆匆忙忙的跑进来,看着正堂噤若寒蝉的众人愣了一愣。
闻人越冷声问:“什么事?”
管家便双手托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前,小心道:“长风真人刚送来的贺礼,说要务必交给嵬度少爷。”
闻人越一蹙眉,他还没走?
“他人呢?”闻人越问,一壁伸手挑开那包裹。
“已经走了。”
包裹挑开,里面是一叠叠的银票和一对猫眼儿石的镯子。
嵬度一把抢过,这……这是九生的,是九生攒下的银票,和她最喜欢带的镯子,离开小宅时他们只带了这些银票和这一副镯子……
怎么会在长风手上……
嵬度拿了那镯子,抱着白玉小坛子拔腿就往外跑,却被赵静姝一把抓了住。
“嵬度!”她掀了盖头,一双眼睛红肿肿的噙着眼泪,低求道:“今日是我们大喜之日,你不能走,求你别让我难堪……”
闻人越也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在他耳侧低低道:“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想害死你自己,害死我就追出去吧。别忘了你的身份!”
嵬度就那么愣了愣。
柳眉山已快步追出去,直追到长街之上看着茫茫大雪中行色匆匆的路人,喘的心肺俱跳。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带走了九生……梦里柳眉山失去意识时似乎是看到长风找到了九生,他化作屏障隔开那些饿鬼便没了自己的意识,所以他只记得零零碎碎的记忆。
他记得长风走了过来,是长风先找到了九生。
茫茫的街道之上没有他要找的人,他转身跳上马车喝道:“去城门口!”长风若是真的带走了九生,就一定会出京城,一定会出城。
马车疾驶而过。
长风从老相爷府出来,回头看他的小徒弟,“你真不跟我走?”
归寒憔悴的厉害,乌青的眼圈,摇了摇头,“宋芳州现在这样我不能走,等他好一些了,我就回去找师父。”
长风看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百无一用是情深,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转身上了马车。
“师父。”归寒喊他。
他回头便瞧见归寒在门前跪下,对他叩了三个头,红着眼睛道:“师父日后好生照顾自己。”
长风不忍再看她,进了马车道:“为师只希望你所爱之人是值得的人。”车帘放下,吩咐行车,直奔京城之外。
他在昏暗暗的车厢之内,看了看昏睡在一角,蜷成一团的那人。
“你的遗愿我一一都替你做了,你怎么还没睡醒啊?”长风轻轻叹气,看那人蜷得跟个虾米一样,将整个脸埋在手臂里,伸手拉了拉蒙在她头上的毯子,道:“你都睡了三日了,别是真死了吧?”
不确定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刚感受到细微的呼吸声,那人忽然张口,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牙口之利疼得他哎呦一声,伸手托住她的下颚道:“松口松口!你又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吗!断了要断了!”
马车却急急停了住,车夫在外道:“道长,有人拦着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