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王爷和母妃来这里做什么？”
果然，他脸色骤然一变。
大手掐着沈鹤云的脖子，似是被说到了痛处。
“你懂什么？难不成你敢去告诉陛下？到时候遭殃的，可不止是我。”
所有皇子的血脉正当性，都会被怀疑。
他疑心病那么重的人，要是知道自己后宫有染，得死多少人，才能平息怒火呢？
“谁理你，反正我的腿是你弄断的。”
“你敢威胁我！”
很好，这下真的断得彻底。
沈鹤云一手撑着断腿，还有刚刚掉在地上的鱼竿，自己慢悠悠往母妃宫里走去。
兜里的小鱼活蹦乱跳。
鱼鳞鱼身，还有长长的尾巴。
长夜暗暗，命运多舛，倒也没那么难熬了。
“本来没那么严重的，你激他做什么？”秋水倒是能帮他治好……
哼，活该！
“我想去下一世。”
“这世怎么了？锦衣玉食，不愁吃喝的，比你上一世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里没鱼啊！除了池塘里的锦鲤，我只能去后厨偷他们买的草鱼鲤鱼，那鱼比我都重，钓不了一点。”
皇宫弯弯绕绕的，晚上还有巡逻的士兵。
沈鹤云只是撑在墙角休息一会儿，却被人循着血迹找到了。
小脸煞白，跟一团小猫似的。
“是三皇子殿下，快去请太医。”
士兵抱着他往宫里跑，到了门口转交给玉芙宫的嬷嬷，离开的方向，似乎去通知陛下了。
他又瞧见母妃，只不过她这次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清丽素净，娇媚动人。
发髻上的珠钗尽数卸下，昏昏欲睡般半眯着眼。
嘴里做作地念叨着，“钰儿怎么还不回来，再多派点人去找，会不会出事了？”
“娘娘不好了！殿下他的腿！”
她花容失色的样子，装得真像。
“怎么会这样！快去叫太医和陛下。”
扑过来假意查看伤势，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却偷摸摸掐沈鹤云的肚子肉，眼神警告着，待会不许和皇帝胡说八道！
“哈，没有人关心你的腿呢，大概是废了。”
拖了那么久，还被二次伤害过。
能治好也会有点后遗症。
沈鹤云从兜里掏出那尾小红鱼，拜托嬷嬷帮自己找个盆。
知道是假鱼，看它啪嗒啪嗒地乱跳，还是可怜。
鱼儿在水里最好看。
缥缈，静谧，无忧无虑。
心绪都缓缓平静下来，足够让他沉心静气继续参悟锁心魔咒。
凡人要摒弃杂念，实在困难。
吃喝拉撒，喜怒哀乐，没有一刻不在打扰他进入状态。
特别是旁边还站着个秋水。
“别悟了别悟了！你父皇来了！要不要告诉他事实？还是…隐瞒下来，作为把柄威胁王爷？”
这不是秋水控制的话本吗？
他兴奋个什么劲儿？
沈鹤云请嬷嬷帮自己把鱼儿端到房间里去，千万不要弄丢了。
秋水用灵力做的小鱼，人碰多了会心神不宁，整日迷迷糊糊，没有精神。亏心事做得多的，会变成疯子。
整座宫里可没几个好人，大家都少碰点为好。
“钰儿？怎么回事？伤到腿了？”
皇帝的性格有点像叶师祖，狠辣阴翳，唯一不同的是……
苍白羸弱，纤细颓丧。
眉眼忧愁多思，拄着根拐杖。
左腿微跛，听说是年少时征战留下的旧伤。
白金色的常服，矜贵优雅。白皙修长的手撩起沈鹤云的裤腿，皮下淤血，肿胀，在不显眼的地方，还出现了一个指甲印……
皇帝暗自用自己的手对照了一番，正好拿着钰儿的小腿，这么一掰……
抬眼去看芙贵妃，第一反应这是为了争宠，故意伤害孩子招自己过来的戏码。
不过……
女子所用的力气要更大点。
芙贵妃她的指甲那么长，还涂着鲜红的蔻丹，不应该只留下一个印子。
而且，她有那么多手下，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陛下，太医到了。”
一边治疗，皇帝将芙贵妃叫到旁边问话。
她美目含情，身上的熏香味格外浓烈，似乎比以往更加妩媚动人。
孩子伤成这样，她眼神闪躲，不停往钰儿那边张望。
倒也正常。
“钰儿都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样的？”
“陛下恕罪，午膳之后吴嬷嬷跟着钰儿去散步消食，在御花园附近钰儿就走丢了，一直找到刚才。
夜巡的说，发现一路血迹，以为是有刺客，没想到……”
来通知他时，已经报告过了。
有血迹，说明钰儿拖着伤走了一段路，如果能找到开始的一滩血，说不定就能确定事发现场。
脚印也好，发丝也好，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绝对有第二个人！
不找到藏在宫里的祸害，他寝食难安。
太医暂时处理，皇帝手一挥，命人将钰儿带回自己寝宫。
芙贵妃的地方，他感觉也有什么不对。
味道太过浓烈。
就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陛下，血迹源头找到了，在一座假山下。假山附近，还找到了……”
侍卫轻声附耳说道。
皇帝眼神一凝，谁敢那么大胆？
心中已有猜想的人选。
按下心头的愤怒。
且去找钰儿求证一番。
太医们处理好了，伤势严重，需要好好休养。
能不能完全恢复，不好说。
“留下今晚坐班的，其余回去休息吧。”
“是，陛下。”
一切都那么正常，可在修仙世界观下，一国之主买几颗治疗用的丹药，给自己治治跛腿，不行吗？
或者买点追查踪迹的符文。
秋水搞的前两世也是，一点修士痕迹都没有。
要不是还有秋水在自己身边捣乱，都要以为前二十几年都是梦境了。
沈鹤云感受到腿上的疼痛，对比完好的右腿，肿得不像样。
像个发面馒头。
“还能笑出来，钰儿，不觉得疼吗？”
“能感知到身体的一部分，在叫嚣着疼痛，感觉很清醒。”
“那钰儿一定知道，那个掰断你腿的人是谁。”
皇帝眼眸漆黑得深不见底，昏暗温暖的烛光打在里面，只有星点大小，摇曳不定，随时将要熄灭般。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父皇，我在那座假山上待了大半年，要不我列个名单给您？”
“哦？有这么多人吗？”皇帝摩拳擦掌，眼底升起几分杀意血色。
有了线索，他得慢慢享受玩弄猎物的快乐。
宫女，才人，贵妃，甚至皇后。
前朝一点脑子都没有，倒是能在后宫里如鱼得水。
他的好弟弟，以为自己会因为疑心，杀光所有皇子吗？
愚蠢。
自己早就将他毒得中看不中用。
和先皇一样，是个废物。
“好钰儿，他还说了什么，关于父皇的坏话。”
“篡改遗诏，体弱多病是个残废，无力后宫，残暴不仁，不学无术……”
大概就这些？
沈鹤云作为修士的神识，记东西到底还是比凡人快。
只是顺耳听到，记到现在都忘不掉。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皇帝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猛地冲到书房写写画画，房梁上的暗卫嗖嗖嗖地接过无数命令，往四面八方赶去。
困了。
睡觉要紧。
梦中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趴在秋水肩头，一起来到了沈家。
至少以前是沈家。
一条新建的小吃街，凡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原本栽种着，用以吸收灵力的巨木被斩了个干净，留着些木桩，成了他们摆摊的好地方。
叶师祖他们在说话。
自己什么都听不到，看到熟人心中怀念而安心。
他们也在外面努力救自己吗？
“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秋水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往以前的后山走去。
小溪，树林，还有秘密基地。
全都没了。
“哼，做得真干净。”世事变迁，只有二十几年，对凡人来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
入目的是一片耕地，种满了灵植改良来的高产粮食。
有钱的地主请来几位灵植师，防治虫害，治疗病变。负责干活的农民手里，用的也是炼器师改造过的农具，不费力，半自动，人力用得不多，自然更多人涌入了第二第三产业。
除了小吃街，最兴盛的地方便是歌舞，字画，饮茶吃酒。
当然也有人想学一门手艺，拜入门派。
在凡人与修士之间混的门派，数不胜数。只要出价合理，他们能帮凡人处理任何琐事。
生不出儿子的孕子丹。
改变容貌的花容丹。
重振雄风的龙骨丹。
修士里根本不值钱的杂草杂丹，在凡人眼里视若珍宝。
暴利。
“这才对嘛，你看看你弄的世界，一点修真元素都没有。”
“喂，这里原来可是沈家，你就这点感想？”
沈鹤云也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别的情绪，可看见现在的场景，欣慰的感觉远超悲伤。
“沈家经营本来就很糟糕，大家都不敢多说，现在如此兴盛，难道不该高兴吗？”
只有一位筑基修士，就让凡人三缄其口，敢怒不敢言。
这么偏远的地方，宗族一手遮天。
比皇帝还...
沈鹤云突然愣神，灵光一闪又迅速消失不见。
“可别怪我没告诉你，沈家是你叶师祖和叶仙子一起剿灭的。当初和你一起测灵根那群小孩，一个没留。
甚至福天宗，那个派来测灵根的外门弟子，都被迅速灭口。”
秋水缠着朱前辈，给他买了个小鱼状的金项链。
凡人的东西...
给断掉的左腿戴上，肉嘟嘟，胖乎乎的，肉浪瞬间将红绳淹没。
睁开眼睛，又回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左腿剧痛，被绑着无法动弹。
“钰儿醒了？这些天你就住这儿吧，你母妃那边，有点事情。”皇帝顶着个黑眼圈，都不带眨眼，直勾勾的样子，更吓人了。
像浑身散发着怨气的鬼。
沈鹤云毫不怀疑，他说的有点事情，是要把母妃抄家砍头之类的。
灭口吗？
皇帝私心尚且忍受不了被戴绿帽子。
师祖他们...
说到底沈家也没什么令他难过的。
被师祖们屠杀，被对家覆灭，还是内部自相残杀，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无所谓。”
皇帝还以为是在和他说话，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不被感情拖泥带水，你做得很好。”
怨恨忧愁里，透出一分温柔。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悟出了自己十几年摸爬滚打，历经磨难才明白的道理。
哪怕天下非议，谣言四起。
想必这个孩子也能承受得住吧？
完全不知道皇帝在打什么鬼主意，沈鹤云只想找点吃的，然后去锦鲤池边呆一天。
秋水看着他脚腕上，漂亮的小金鱼。
“让你伤势好快点，不许摘。”
扔下这句话消失不见。
沈鹤云尝试动动左腿，撕裂般的剧痛。完全被肿胀挡住了，他什么也看不到，好像是条普通的红绳，秋水能有这么好心？
大概只是给他心理安慰吧...
离开了原来的沈家，一行人往魔域缓缓驶去。
他们想要借助沈家的事击溃秋水，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家带来的痛苦不值一提，无数次出现，只是因为沈家是道心的起点。
他必须把源头问清楚。
“怎么样？作何感想？”叶安安作为带头作案的，丝毫没有悔意，对于修士来说，这是必要的杀戮。
“鹤云他说挺好的。”
秋水也毫不在意，说这些废话不如把灵池还给他，“你们不会把鱼养死了，然后不好意思还我吧？其他的就算了，那条蝴蝶鱼鹤云是真喜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嘛！”
这家伙缠起人来，比鹤云烦多了。
“我现在带着环呢，突破不了化神。而且一到魔域我还是要去钓鱼的，不还我，我的渔获往哪儿放，叶师祖？”
叶安安还不知道这环的效果，并不放心。
“朱前辈，此话当真？”
“道器都是一样的，无论表面写了什么，只要自己能复刻上面的字，再注入代表作用的道文，就能发挥相应的效果。
我写了个封字，不止灵力，他的神识都被封到了化神以下。”
心魔是作用于内的东西，仅仅封住这些外物，对鹤云或许没有帮助。
但他们却能略微放心。
渡劫期的心魔近在身侧，谁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