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墨与耶律菲儿之事,仲英既然已经知晓其中原委,便没再多言,她想着,也许只有她五哥自己想通了,才算数。
她又在仲国公府待了几日,便随着赵煜微服南下江南,按着宣德帝的旨意,去巡查江南河防工程去了。
十六日后,仲英一身暗红色劲装,身伴涤灵剑,潇洒不羁的跨坐在胭脂马上。
墨发用一银色发冠束于头顶,她眉色俊俏,气势如虹,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她虽没有穿戴护甲,周身之上却透着一种倨傲出众的英气。
赵煜此行只带了白霖一人,其他护卫都是仲英所携的仲家军。
仲英选了乌汉阳同来,军营之事都交给了何达和罗大风。
他们一行十几人,虽是轻装出行,只置办了下江南游玩的一般行头,走在繁华的苏州街头,依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们从京都城出发之时,秋色已经染了个叶子尖,如今,到了苏州境地,竟然复又入了炎夏。
城门之外,放眼望去一片锦翠绵延,入了城中,仍是百花香气扑面而来。
他们在苏州城中,寻了一处安静又高雅的客栈,住了下来。
乌汉阳负责管理随行之人的饮食起居,白霖负责照顾赵煜的生活细节。
苏州景色别致,菜肴精美,晚膳之时,赵煜特意命白霖给随行的侍卫们,加了许多好菜。
雅间之内,仲英在赵煜温柔的目光下,进了整整两小碗的珍珠米软饭,又吃了不少的点心和佳肴。
赵煜倒是用的不多,反而一直不停的为她布菜、添汤。
雅间之内,熏着兰花香,居于客栈三层的临窗位置。
用膳之时,他们可以将苏州城中心,最美得精致,尽收眼底。
看着仲英大概有些饱意了,赵煜方才拿出他袖中的素梅冰丝帕,墨眸含情的为仲英,轻轻覆上仲英的嘴角。
仲英抬眸见了那方丝帕,不禁面上酡红一片。
那日,在江陵府的膳厅中,他就是拿着同样花纹的冰丝怕,逗弄她的。
“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尊贵如他,此番墨色瞳眸中,全无半分戏弄,浸染着的是浓盛的真心。
“本王最喜欢看着芙儿用膳,能这样伺候你,是本王的福气。”
……
这位昔日冰雕般的九王爷,如今就像唇角抹了蜜,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暖心之举随时出现。
仲英与他,如同一对儿情窦初开的画眉鸟,端的是,浓情蜜意,难舍难分。
夜景盛美,楼阁静立。
江南城中的夜,没有京都城中那般喧嚣,但也热闹不凡。
林林总总的小摆件、小首饰摊位,摆在道路的两侧,规格一致,又各有千秋。
赵煜与仲英晚膳之后,便命侍卫们在客栈中歇息,他们二人只身出了客栈,在城中相携漫步。
待他们来到一处静谧的城中景园之内,赵煜抬起手腕,轻轻环住仲英的腰身。
他的下颌缓贴在仲英的耳侧,低沉而迷人的声音响起:
“芙儿,你为何不问本王,缘何要你一同陪我,下来这江南?”
赵煜素来体虚,誉王府护卫自然不少,近日他又遭遇几次截杀,宣德帝便增派了许多高手,守在誉王府中保护他。
按理说,是不需要作为禁军将领的仲英,亲自带兵护卫的。
“我知道,殿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说到底,我在战场上舍命厮杀,得到的那些不过是军功。
只有边疆的百姓,才会记得我们流过得血。
若然日后,我要恢复女子身份,自然需得更多寻常百姓的民心相向。
寻常百姓的‘民心’定能为我的欺君之罪,谋得一个免死金牌。
殿下,让我跟着你来,不过是想为这些寻常的百姓做些实事,做些被百姓们,记在心里的好事。
殿下,我说的可对么?”
“呵……”他淡笑说道:“芙儿,真是聪慧,或者说,是与本王心有灵犀才对。”
他身上清爽的乌茶香随着他的气息,漫入仲英的颈后,她顿时感到脊背一阵痒暖轻颤。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紧张,赵煜环在她腰间的掌心轻勾,将仲英转过身来。
美目与墨眸相映生辉,彼此虽然无语,它们却同时盈透上了一层,朦胧的醉意。
……
美好的夜晚,微风轻吹起二人的衣角,清淡的乌茶香与芙蓉花的香气,在这妩媚的夜色中,融为一体。
她们相拥而坐,共赏空中明月,心海中徜徉着那只慢慢划向彼此的轻舟。
这一晚,世间安宁,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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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地处庐州和杭州之间,临近东海,又有大江横穿而过。
扬州、苏州近年来,水患成疾,多少任官员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出了数个治水的策子,得了朝廷几百万两银子的赈补,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小患之年尚能平稳度过,若是东海入江之水,涨势迅猛,便会将沿途几地,摧毁于旦夕之间。
今年,正赶上仲英带南征军平定南海之际,这里又受了水患的无情漫野,无辜百姓死伤无数,千万亩良田悉数被毁。
原本富庶一方的百姓,一夜之间流离失所,乞讨流生,大水之后,瘟疫速起,一时间,江宁府周围几座城池,民不聊生。
朝堂之上,因为这江南几城的水患一事,争论月余,到最后却无一人敢主动请缨,前来巡查河防。
毕竟,若是来年再遇洪水,今年所修河防再次失守,那今年所来之人,必定是那替罪的羔羊。
如此引火烧身,没得半分好处的差事,倒是没什么人争的。
那些人精一样的官员,本想着,这事争论到最后,定是如同往年一般,由宣德帝亲自选个人,派过来。
那是,来人便可以自身能力有限,未必能保证新修的河防工程万无一失为借口,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大宋朝这位远离了朝堂十几年,身体羸弱,性情孤高的九王爷赵煜,才重新踏入朝堂,便主动请缨,接下了这江南河防巡查的烫手山芋。
他们不理解,但仲英理解。
从宫中那道命她随行护卫赵煜的圣旨到了军中,她便明白了,为何那夜,赵煜会在国公府说那番话。
原来,在那之前,他便已经为她想好了后路,为她日后能够恢复女子身份,殚尽竭虑的计划着许多事情。
明面上看,掌握禁军大权,守护京都城的安危,更荣耀。
实际上呢,卸去一身铠甲,随行护卫这位朝中毫无支持者的九殿下身边,才更有希望。
仲英望着坐在她身侧,赵煜熟睡着的侧颜,心间越过暖风无数。
一切都是为了她,隐忍多年的他,才冒着生命危险,去南海,上大雁山。
在关键时刻,使出他的武功,救她于生死之间。
回到京都,又如天神般,突然出现在紫宸殿,之为了助她兑现对麒麟寨众人的承诺……
若他心在皇权,那此次江南之行,不失为最不明智的选择,但为了她,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主动揽下此事。
无痕的玉手,轻覆上赵煜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仲英的娇颜上,生出了一抹比烈日还浓热的笑容。
她在心中暗下决心,这一世,她定然不会有负于眼前之人。
“愿君一世安康,我便永伴君之侧。”仲英以为熟睡之人,就在她的指端覆上他的脸颊之时,已经醒来。
她的呢喃声,如同破冰之火,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中。
多年之后,当他已经荣登九五,为大宋江山开拓出一番太平盛世之时,他也曾午夜梦回,想起过这一夜,她的喃喃之音。
只是,那时,他虽安康,她却早已不在他的身侧……
可他却早已没有资格,去责问她一句‘你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