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是被火葬的。
火葬在夜罗并不常见,可只有火葬了,才能将他的骨灰带在身边,这大概是他唯一能陪伴在云珠身边的方法。
云珠将他的骨灰坛与那支没送出去的发簪放在了一起,供奉在了自己每日都可以看到的地方。
他这一生都没有名字,牌位也是光秃秃的。
云珠用帕子轻轻地擦拭着他的牌位:“就这样可以吗?”
耳畔,风声徐徐地刮过,仿佛有人在轻轻地低喃:“云、珠。”
……
乔薇在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彻底苏醒了,醒来后,气色不错。
不知是血丹的功效,还是乔峥熬来的天价补药,乔薇的身子康复得很快,到第三日时,伤口拆了线,便几乎看不出什么了。
这修复的速度把乔薇自己都震惊了。
不仅如此,就连她后脑勺上的一道旧疤痕也消失不见了。
乔薇又张开左手,看了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指缝,她有一次进山收猎物,不小心让荆棘给刮了一下,刮得有点儿深,事后留了道口子,但因为伤在指缝间,十分隐蔽,没人发现。
这件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过,但姬冥修偶尔会摩挲她这里的小疤痕,所以她猜,冥修是知道的。
可就在今早,这一道小疤也再也摸不着、看不到了。
乔薇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这里原本就没受过伤啊……
……
乔薇安心在房中养伤之际,其余人则是聚在书房,说起了血魔的事情。
海十三本以为血魔是与那群女弟子一块儿被掩埋在了雪崩之下,可既然血魔出现了,说明那日他们是逃开了。
逃去哪儿毋庸置疑。
血魔既是被人带去了圣教,想来他的血髓也是让圣教的人抽干的。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他们为什么要抽干血魔的血髓?难道血魔的血髓有什么奇特的功效?
不怪众人如此费解,实在是关于血魔的记载太少,比鬼王与鬼帝还少,谁也不知道血魔究竟是怎么炼成的,他又究竟有哪些特性?便是他的血丹能修复伤势也仅仅是贺兰倾的猜测而已。
万幸的是,贺兰倾猜对了。
“要不卓玛再猜猜他的血髓能干嘛?”海十三看向了贺兰倾。
屋子里除了他二人,姬冥修兄弟与傅雪烟、燕飞绝也在。
乔峥去给乔薇熬好了。
云珠原本是让夜罗王后拉去湖边散心了,可散到一半,她又自己折回来了。
贺兰倾看了她一眼,问道:“鬼帝的血髓有什么功效没?”
云珠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贺兰倾似是而非地摸了摸下巴。
血魔是几乎能比肩鬼帝的存在,在不了解血魔的情况下,多少会拿鬼帝的情况做参考,可毕竟一个是死士,一个是血魔,总还是有些诧异的,鬼帝的血髓没有功效,不代表血魔的也没有。
不然呢,圣教那群家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抽着玩儿啊?
燕飞绝想了想,眉头紧皱道:“会不会……他们其实想要的是血魔的血丹,可是血丹没了,才去抽血髓的?”
海十三不赞同地摇摇头:“血丹能修复伤势,血髓难道也能?”
“洗精伐髓。”贺兰倾呢喃。
姬冥修沉吟片刻,说道:“他们想炼出第二个血魔。”
燕飞绝惊吓了一把:“什、什么?第二个血魔?血魔不是练功练出来的吗?还能……用血髓……那什么啊?”
姬冥修淡道:“我只是这么猜的,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他们能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了。”
贺兰倾嗯了一声:“我觉得冥修猜的很有道理。冥修拿回来的那颗血丹中并没有血魔的魔气与功力,按理说这不大可能,但凡是习武之人,获取到一定的内力后,都会在丹田内凝聚出一股气来,这便是我们寻常所说的真气。而像鬼王、鬼帝以及血魔这样的高手,真气还会再凝结,成为内丹。内丹中,往往蕴含着一个人毕生的功力、毒气以及魔气,可冥修带回来的那颗血丹中并没有这些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去了哪里,不是很奇怪吗?”
云珠道:“血髓。”
贺兰倾说道:“没错,就是在血髓之中,血髓不散,血魔就有可能凝结出第二颗血丹。”
燕飞绝弱弱地吸了口凉气:“鬼王老前辈当年被人挖过内丹,是不是也是靠着血髓中的功力才活下来的?”
贺兰倾摇头:“二人的情况不一样。”
燕飞绝哦了一声。
贺兰倾看向姬冥修道:“你说,那颗血丹是血魔自己给你的?”
姬冥修点头。
如此,贺兰倾就明白了:“他提前将血丹净化了,他将功力与魔气全都逼入了血髓之中,给冥修的是一颗干干净净的血丹。”
血丹毕竟是血魔的东西,里头有一丝魔气都瞒不过他,因此,只有他才能将血丹百分之百地净化干净。
但要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毕竟,剥离血丹中的魔气与内力所带来的痛楚,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而失去血丹后,这种残留的痛楚会成倍地加注在他身上,他曾经对疼痛多无感,如今就只会多敏感。
可这些还不是最痛的,抽取血髓才是。
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以血魔当时的伤势以及对疼痛的敏感度,他是生生让人凌虐致死的。
啪!
云珠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众人朝她看了过来。
她面如死灰地问道:“确定是银湖岛的女弟子把他带走的?”
海十三就道:“确定,不止我,还有三个玄衣卫也看见了,那身打扮,分明就是老妖婆的手下。”
咚咚咚。
有人叩响了房门。
“是我。”冰儿说。
傅雪烟起身,给冰儿开了门,冰儿将一封信递到她手上:“一个小伙子送来的,说是要亲手交给丞相大人。”
傅雪烟捏了捏信件,确定没有暗器才给了姬冥修。
姬冥修拆开一看,是公孙长璃的字迹。
简简单单四个字——云夙重伤。
这可真是一记重磅消息,云夙这么多天龟速着没有露面,众人还当他又在暗戳戳地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谁料竟是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信上没提。
姬冥修放下信件,徐徐说道:“看来,他们是想把云夙变成第二个血魔。”
燕飞绝炸毛地问道:“那老婆子疯了吗?”
血魔能是什么好东西?一辈子以吸食人血为生,毫不夸张地说,那就是个怪物!
没人愿意成为血魔。
堂堂圣教教主,更是不愿意了。
“除非……”燕飞绝张了张嘴。
姬冥修道:“除非他没有选择了。”
血魔乃不死之身,当初那个人被镇魂钉钉中了心口,就是为了活下去,才把自己炼成血魔之躯。
贺兰倾不咸不淡地吹了吹红指甲:“看来云夙伤得很重啊,不成血魔就会死了。”
可血魔他想成就能成的吗?有的人是老天爷赏饭吃,譬如贺兰倾自己,她就是什么也不练,也能上天入地;而云夙此人的根骨实在与武学奇才搭不上什么关系,否则他又何须去吸收别人的功力?
等着瞧吧,血魔不是那么容易炼成的。
……
黑漆漆的石室,云夙躺在了一张寒玉床上。
寒玉床前,站着神色各异的莲护法、月华以及新任大圣师。
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云夙的身上。
云夙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一些,他每日清醒的时辰不多,大半都处在疼痛的昏睡之中。
追随云夙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狼狈。
若不是有莲护法从旁保证,月华与新任大圣师怕是都要开始给云夙准备后事。
“我听说你把曾护法关起来了。”月华道。
莲护法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月华耸肩:“我就随后一说,你不想答就算了,我又没逼你。”
莲护法正色道:“待会儿需要你们给教主护法,记住,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月华轻咳一声,颇有些迟疑地问:“确定要这么做吗?”
莲护法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再拖下去,教主连命都保不住了。”
月华仍是有些不放心:“可是……”
莲护法扬起下巴道:“有什么可是的?人只要活着,就能再想别的办法。”
你有别的办法,就不至于把血魔关押那么多年,还净化不掉他了。
当然这话月华在心里想想这好,如今这老婆子成了半个代理教主,可不是他这个尊主能够招惹得起的。
月华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你这是饮鸩止渴。”
莲护法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看着教主去死?”
月华无奈望天:“我可没这么说。”
“那个……”新任大圣师弱弱地开口了,“这么重大的事,不用通知少教主吗?”
月华不动声色地看了莲护法一眼。
莲护法紧了紧握着拐杖的手,面不改色地说道:“少教主在对战血魔时受了伤,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新任大圣师道:“我的意思是不用让他知……”
月华乐得看好戏,唇角勾着,任由新任大圣师往下捅马蜂窝。
新任大圣师说到一半,便接收到了两道刀子一般犀利的眼神,他脖子一缩,闭嘴了。
莲护法深吸一口气,点亮了石室中的所有烛火:“好了,我要准备开始了,月华你用内力护住教主的心脉,待会儿血髓入体后,可能会迅速地产生魔气,这个,就拜托大圣师了。”
大圣师修习的功法,其实并不足以用来对付如此磅礴的血魔之气,但聊胜于无。
莲护法将云夙扶着坐在了寒冰床上,让月华坐在他身后。
月华用能活动的右手,运足了一股内力,贴上云夙的后背,缓缓地输入了他的身体。
莲护法取了一小罐血魔的血髓,缓缓打开,一股浓稠的血腥气在石室中蔓延开来。
莲护法提醒道:“你们赶紧闭气,别把魔气吸入体内了。”
月华与新任大圣师赶忙闭了气。
莲护法将小雪貂抱了过来,把它放在云夙的丹田处,这里将会是魔气最聚集的地方,这个小东西,多少能吸收一些。
小雪貂茫然地睁大眼。
莲护法拿出一片锋利的刀刃。
小雪貂用小爪子挡住了眼睛。
莲护法开始助云夙吸纳血魔的血髓了。
这个小罐子里当然不是全部的血髓,血魔功力太磅礴,以云夙目前的状况,承受不了那么多,莲护法只取了不到十分之一。
可就是这十分之一,也让云夙吸纳得十分吃力。
终于,血髓尽数入体。
这时,云夙的周身以看得见的速度冒出了一股黑气。
莲护法赶忙道:“护住教主的心脉!”
月华猛地打入一股更为浑厚的内力,死死地护住云夙的心脉,不让魔气侵蚀,也不让过于磅礴的内力撑破云夙的心脉。
与此同时,新任大圣师也催动功法,努力压制云夙体内的魔气。
小雪貂也舔起了丹田外的魔气。
魔气渐渐被控住了,云夙的状况开始出现好转,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色。
莲护法激动地摸了摸他的脸:“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她话音一落,云夙陡然睁开眼。
他眼睛瞪得直直的,一片赤红的血色。
新任大圣师不经意地朝他瞄了一眼,那简直不像一个人的眼睛,新任大圣师惊得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他一晃,云夙体内的魔气失去了压制,陡然开始在体内乱窜。
小雪貂本能地预感到了不妙,跐溜一下蹦开了!
下一秒,云夙呲牙咧嘴地咆哮了起来,张开青经暴跳的胳膊,一把抓起身旁的桌子,狠狠砸在了地上。
随后,他又一拳头抡翻了身后的月华。
月华正在给他输入功力,陡然被打断,狠狠地反噬了一把,胸口一痛,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这还没完,他又抓住新任大圣师,一把扔在墙壁上,将墙壁都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他又走朝莲护法走了过来。
莲护法紧张又担忧地看着他:“教主,你怎么了?我是莲护法啊,你醒醒,你醒醒!”
云夙一拳头砸了过去!
莲护法赶忙抓起一旁的拐杖抵挡。
拐杖被云夙的拳头打断了。
莲护法难以置信地看着暴走的云夙:“教主,是我!是我啊!”
云夙赤红着双眸,抬起了双手,一把掐住莲护法的脖子。
莲护法被掐得无法呼气了,一张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
她试图掰开云夙的手,可云夙的大掌就像是死死地焊在了她的脖子上一样。
她艰难地唤着他:“云……云……云夙……”
嘭的一声巨响,月华抡起凳子将云夙打晕了。
云夙晕倒在地上后,体内的血魔血髓自动地流了出来。
不仅血髓,就连他自己的血也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
“止血散!”
“凝血丸!”
“金疮药!”
“玉露琼浆!”
月华一样样地给她递了过来。
可那伤口就像是再也无法长合一样。
莲护法用纱布死死地按住他的伤口,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不要……不要……不要——”
……
方翠园,乔薇百无聊赖地坐在房中静养。
乔峥一刻钟过来一次,看她有没有到处乱跑。
乔薇闲得都要长草了。
推开窗子,趴在窗台上,无聊地拨弄着一盆嫣红的海棠。
这盆海棠一共开了十八个花骨朵,每一朵上有几片花瓣都让她数干净了。
人生啊人生,怎么可以闲成这样?
乔薇寻思了一会儿,出门是不可能了,可这么窝着也不是办法。
思前想后,乔薇决定给老三做一套衣裳。
乔薇将盆栽拿了进来,去关轩窗,轩窗上有个地方劈了,乔薇一时没看到,右手的食指让刮出了一道血口子。
刮得有点深,都几乎能看见肉了。
她喊着手指去找金疮药。
可等她把金疮药拿出来,要给自己上药时,却惊讶地发现,手指上的伤没有了。
乔薇目瞪口呆:“我眼花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