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头一天,第二天就没那么痛了,嬿婉脸色好了一些。
春蝉一边给主儿布早膳,一边忧心忡忡,“主儿,昨儿多好的机会呀,怎么这事到临头,您又舍不得了,如今凌云彻没死,进忠公公白费了心思,他可不会肯善罢甘休啊。”
嬿婉淡定喝了一口粥,暖暖的舒缓肠胃。
春蝉忽然给她使眼色,“主儿,主儿……”
她抬眼一瞧,进忠进她这门跟回家一样,给她请了安之后也没了卑躬屈膝的样子了,那腰杆比什么都直,眉眼一压,似笑非笑,迫人的气势让春蝉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怕主子下一秒就和进忠公公撕破脸了。
主儿现在势单力薄,看似荣宠在身,赏赐如流水,可那些东西也不能变成银子,没银子笼络人自然不会有人给你办事,到了进忠公公这儿,主子一句话,进忠公公就什么都给办妥了。
什么人脉,什么银子,全是进忠公公自己的。
主儿糊涂啊!!
进忠皮笑肉不笑,直视她,“奴才来是想告诉令主儿,往后的日子可要加倍小心,别让皇上发现,您人在皇上身边,心却在凌云彻那。”
嬿婉低下头又喝了一口粥,斯文又清雅。
“凌云彻不能死,你也用不着这样生气。”
进忠身子一倾,双手砰的一声撑在她面前桌子上,充满强势压迫的一个姿势,仿佛一条毒蛇,将她紧紧箍在怀中,那双漆黑的眼里烧灼着沉沉怒火,他幽幽一笑。
“我为你除了他,我下手了,你却来求情,我不生气?”
春蝉大气不敢喘。
嬿婉拿了一个水晶饺子,递到他嘴边,一双美目微弯,正是空山新雨后两泓初生春水,纯澈温柔,“饿着肚子怎么生气,吃饱了再生气吧。”
进忠眼里的怒火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春蝉睁圆了眼,“!!!”我的主儿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进忠公公这是误会我们主儿了,我们主儿和那凌云彻早就没什么关系了,现在主儿心里除了一心服侍皇上,就剩下和您的扶持之谊了。”
春蝉给了一波助攻,贴心的递上了台阶。
进忠紧紧的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缓缓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两口,唇边渐渐掀起弧度。
如春风化雨,哪还有一点方才剑拔弩张的样子。
“令主儿不给奴才一个解释?”他像一个嗅觉灵敏的动物,你退一步,他进一尺。
两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嬿婉也不会真和他生了龃龉,该哄还是得哄。
“昨晚我也不是在为凌云彻求情,也是为了你呀。”
进忠眉尖一挑,“为了奴才?”
嬿婉笑道,“昨晚你也看见了,皇后那个着急的样子,就是她的大宫女惢心被押进慎刑司的时候皇后也平静极了,这就足够看出她对凌云彻的重视。”
“她是笃定了凌云彻清白的,她要是想要彻查,皇上一冷静下来,这火万一就烧到你身上来了呢?”
“所以我才趁这个时机,把凌云彻打发走,了了此事。”
进忠笑了笑。
他的一条舌头能舌灿莲花,巧言媚上,可此刻却什么也没说,一个饺子吃完,早年留下胃痛的毛病也似不那么难受了。
最后一点火星被熄灭,两人这条船又稳了。
这一顿早膳算是过去了,这一场风波彻底过去,没几天,圣驾北上江宁,都挺平静,嬿婉好好欣赏了一番江南风光,快入冬,他们才回了宫。
回宫没过几天,傅恒带了一个小太监求见,悲恸万分。
“七阿哥被奸人所害,求皇上彻查当年天花一案,为七阿哥做主啊!”
皇上脸色一变。
……
启祥宫
“主儿,皇上方才传玫嫔娘娘过去问话!”
“主儿怎么办呀,万一那玫嫔这一多嘴……”她知道的可太多了。
嘉贵妃也慌了一下但还算镇定,“都怪本宫一时犹豫心慈手软留下这么个祸根,玫嫔只知道当年是皇后害了她的孩子,本宫当年也是给了她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她人蠢了些,但还不至于把本宫给供出来。”
想到什么,她冷冷笑了一声,“何况这件事也不止牵扯到本宫,那翊坤宫的皇后娘娘,还有那愉妃,她们也并不是完全脱的了干系,当年茉心最先去找的可是咱们皇后娘娘和愉妃,她们当年可一个字没往外说。”
也是,不过……
“万一呢?”
嘉贵妃想了想,起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根簪子,簪头镂空的,她拿给丽心,“这是本宫从家里带来的,拿去给白蕊姬饭菜里添点吧。”
“是。”
丽心接过簪子,也不知道是真慌了,还是怎么了。
竟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借着试毒的借口就直接给玫嫔饭里下了毒,明晃晃的直接就让如懿和海兰看了一个正着。
身为六宫之主,看见这一幕,不说当场把人抓一个人赃并获,而选择去玫嫔宫里,去空口白牙的和人家说,玫嫔自然不信,她失宠后和启祥宫并无来往,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要害她了?
也是巧了,她喝了药没胃口,把饭喂了一点给鹦鹉,看到鹦鹉死了玫嫔才不可置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也逃过了一劫。
只是也只是暂时的。
玫嫔早些年也得宠,甚至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没了孩子后疯狂想为孩子报仇,给孩子报了仇后来又大病一场,也没了圣宠,一口心气没了,其实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会投靠皇上,给庆嫔下了绝育药,条件是她家人的安全,或许那时候她就想到了今天。
所有人都想让她死,面对质问时她直接供认不讳,甘愿一死,唯一的请求是给她一个体面。
让她能整整齐齐的到下面去见她的孩子。
皇上直接赐了一杯毒酒。
玫嫔穿上一身吉服,这是她一辈子最大的体面。
“玫嫔妹妹。”
玫嫔抱着一把凤劲琵琶,抬头,“是你。”
嬿婉轻轻笑了笑,慢条斯理坐下,“是我。”
玫嫔抚摸了一下手中琵琶,放在了一边,“你来做什么?”
她并不答,只是夸道,“这身吉服可真是好看,琵琶弹的也好,本宫在外面就听见了,真是动听。”
玫嫔神色冷淡,嬿婉话音柔柔细细,“听说你害死七阿哥是为了给你的孩子报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不知道到了下面,你的孩子知道你不但护不住他,连给他报仇都找错了人,会不会怨恨你这个母亲。”
玫嫔脸色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嬿婉只微微一笑。
玫嫔却像受了什么刺激,声音尖利,“是茉心亲口告诉我的,告诉我我的仇人是谁,该怎么报仇,茉心以死告发,难道还会冤了孝贤皇后吗?”
“茉心告不告发,她染了天花,都要死了。”
这和以死告发根本不是一回事。
“当年孝贤皇后正位中宫,嫡子也已经长成,地位稳固,你的孩子如何能威胁到她?她为何要害你的孩子?你一心只想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可不知有人正是利用你一番爱子之心把你当作一把刀,你全当自己报了仇,真正害了你孩子的人说不定还在后头笑呢,笑你母子一辈子为他人作嫁衣裳,临死都是糊涂,我若是你的孩子,怕是后悔选了你这样一个母亲。”
嬿婉一身柔弱,每一句都是插心窝子的刀。
玫嫔破防了,尖声嘶吼,“你别说了!!住口!住口!!!”
“到底是谁在利用你,想除了你,你心里想必有数吧?”
“我叫你别说了——”
砰的一声,那把被主人珍惜的凤劲琵琶被砸在地上,琴毁弦断。
“唉~”
嬿婉一声轻叹,站起身来,施施然走了。
走出去,还能隐隐听见里面绝望尖利的哭声。
春蝉问,“主儿,是嘉贵妃害了她的孩子吗?”
“是不是嘉贵妃不重要,反正嘉贵妃也脱不了干系。”这后宫真的是很难有秘密,宫斗中有一个太医太重要了,嬿婉正准备拉拢一个太医,就见皇后让江与彬查什么毒药,作为齐太医之后第二得皇上重用的太医,对方不仅行事不怎么谨慎周全,连医术也实在不怎么样,死了一只猫后还是没查出来,还让嬿婉的人发现了这是嘉贵妃给玫嫔下的毒。
既然要杀人灭口,那玫嫔一定能威胁到她。
所以是不是嘉贵妃不重要,重要的是玫嫔认为是。
春蝉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抬头一看,迎面来了一行人,“主儿,皇后来了。”
身后的人还端着毒酒。
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们,也好,当没看见。
“回去。”
紫禁城的消息,真是传的跟风一样的快。
到晚上,就传出玫嫔临死前求见皇上,言七阿哥之死还有内情。
人之将死,无所顾忌。
玫嫔疯了一样,一口攀扯了出了嘉贵妃。
不仅是当年谋害皇子一事,还有嘉贵妃向她下毒的事,皇后似早就知道来告诉她的事,主打一个乱杀。如懿不得不一五一十说出了看到的画面。
皇上脸色铁青,下令彻查。
启祥宫
“皇上,臣妾冤枉啊!你们都给本宫走开!”
“谁敢动本宫!”嘉贵妃红着眼,狠狠瞪着这些人。
进忠脸上带着笑,话却是分寸不让,“皇上有命,让贵妃娘娘好生在启祥宫待着,来人……”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把丽心带去慎刑司。”
“是。”
立刻有侍卫来将丽心拉走,带去慎刑司。
嘉贵妃眼里出现惶恐,“皇上,皇上……”
她要冲出去,被人推了进去,摔在地上。
就是上次陷害皇后的时候也未曾这般,她是玉氏贵女,皇上怎么也会顾及几分,可人的忍耐却是有限度的,皇上所有子嗣,要么死,要么病弱,可以说皇上除了朝政,最在乎的就是子嗣,嘉贵妃涉嫌谋害中宫嫡子,这罪名不是一般重。
何况傅恒大人当众哭求,皇上也得给富察家一个交代。
“吱呀——”
启祥宫大门缓缓关上,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进忠看着门里丧家之犬一样的嘉贵妃,面上笑容消失,帽沿阴影落在眉眼上,显出几分阴翳。
不过转头一瞬,他又是众人面前笑容满面的进忠公公。
“走着吧,咱们还得再去一趟慎刑司呢。”
丽心被堵着嘴,一脸惊恐被押进了慎刑司。
这慎刑司可有的是手段,就是再硬的骨头也要给你敲碎了,扳开牙给你撬出话来,再加上进忠的暗示,行刑之人更是下手毫不留情,丽心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了?没用多久就全招了,只求一个解脱。
包括给玫嫔下毒的那个簪子,当年孝贤皇后的死,玫嫔孩子的死,七阿哥的死……丽心一五一十全说了。
丽心甚至将自己如何看到茉心绝望之下求到皇后和愉妃跟前,皇后和愉妃并没有答应,而贞淑是如何偷听到,告诉了嘉贵妃,深夜叫来玫嫔,利用玫嫔的手安排了茉心一事。
包括后来皇后丧子精神恍惚,落水大病身亡,那桐油……
一切都明了了。
“金玉妍这毒妇!”皇上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极黑,又有些不寒而栗,他的枕边竟然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她今天能对他的妃嫔,对他的孩子下手,焉知某一天她不会对自己下手。
皇上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面色彻底沉下来。
后宫的风刮到了前朝,又掀起几多波澜。
玉氏一族王爷一封密信,第二天就到了御案上。
信上所说,金玉妍并非其母所生,连是否玉氏之人都难以分辨。
玉氏一族极其重视血脉,这种事不可能弄混,这个关头来这么一封信不过是想寻个关系撇开关系罢了。
皇上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一边,不再理会,如懿就在身边,也看到了这封信,顺口问了一句要怎么处置嘉贵妃,皇上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一句话定了嘉贵妃的结局。
启祥宫
庭院里空无一人,一夜大风落叶遍地,满目落魄。
贞淑没了,丽心回不来,金玉妍身边已无一个得心人。
她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不仅自己失了脸面,也连累了孩子,让母族蒙羞,更辜负了王爷的期许,金玉妍不无感慨。
众人都在忧心各自前程,这两日伺候的也很敷衍,这是个快要倒塌的大树,连送饭也是残羹冷炙,这一天却难得整齐,热腾腾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一个她不记得长相的小太监递上了一封信。
“主儿,有人命奴才将这封信交到主儿手上。”
“哦?”
这时候她实在想不到谁会给她送封来,金玉妍疑惑的打开一看,小太监只见她先是一怔,沉默的看了那封信许久,一动不动,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说不清的沧然悲凉,直到他走出那扇门,那笑声仿佛也在他心里萦绕不去。
夜已深,金玉妍坐在镜子前,苍白指尖抚上镜中人,告诉她。
“若有来生,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别再为了别人一个微笑,连自己都忘了。
金玉妍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对镜梳妆,女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都要漂漂亮亮的,最后她穿上母族的服饰,一步步来到床前躺了下去,她脸上带着笑,嘴角溢出了血,恍若胭脂海棠。
……
“咔嚓。”
一朵开的繁盛的花从枝上掉落,嬿婉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放下玉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