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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都市言情 > 闺探 > 第三百四十八章 生死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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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不留清早难得有力气吃了几口咸羹,刚放下碗筷被念儿扶着去院子里逛逛,圣旨便随着一团沉闷的雨云,一同压在四方城上空,憋屈得要命。

念儿一时没搞懂请肃王妃前往华庭殿问话究竟有何深意,林管家并着准备驱车随从的林柯却陡然一惊,慌慌张张地问询肃王妃,究竟是否该跟谁通个风报个信,以备不时之需。

杨不留没答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倘若祸到临头,还是能少牵连一个算一个。

她换好肃王正妃的服制,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当初翻阅过的那些宫中礼制,一边在往宫城而去的马车里闭目养神,默然规劝着肚子里这位矜贵小公子,千万别在洪光皇帝面前害她失了颜色面子。

杨不留走进华庭殿的时候,诸荣暻正身着袍服端坐在案前,勉强拔直身姿撑着威严,睨着她跪地长礼却未免她平身,只挥退了殿阁中静候一旁的内侍,留了数道玄衣盔甲,森然立于阁中角落。

“抬头,让朕瞧瞧。”诸荣暻并未起身,只坐在龙案前眯着眼睛打量她,自嘲似的笑起来,“朕那日在肃王府的时候就该好好看看你的,究竟是怎样一位寻常人家出身的医女,竟然连玄衣卫提刀威胁,遭人栽赃陷害都能淡然到这般地步……你说你像谁呢?温仲宾两个儿子也许都没有你这副胆量。”

“你究竟想要甚么呢?”洪光皇帝不解的看着杨不留,“昭王……哦不对,昭南王,他已经被贬斥到南境,即便想要为难你,或者说逼着朕去治你于不义之地,如今京中能镇得住朝堂的除了熙儿也便只有你肃王府,朕又能耐你几何,你何必非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呢?”

“昭南王殿下藉由庆安侯之手揭露我的身世,倘若没有身孕一事在前,皇上可还会踌躇至今,容我说起只言片语?”杨不留脸色白得发青,波澜不惊地看着诸荣暻,“皇上分明清楚,当初肃王殿下掌握兵权功高盖主的传闻从何而来,又明明知晓,肃王殿下前往广宁,一路上遭人暗算是谁下的毒手,我即便当真对他起了杀心,又有何错?”

“……”诸荣暻沉默了片刻,忽然话锋一转,敛着眉峰冷声问道,“你是想为你娘亲之死,报复朕不成?”

“想过,所以藉由皇上您的手,除掉了当年追杀过我娘亲的旧人。”杨不留浅淡地笑了一下,“不过既然嫁入肃王府,西域鹰犬残余的人手玄衣卫已经尽数得到检举清剿,‘报复’二字于我而言,也便没甚么用处了。”

诸荣暻看到她笑的时候整个身子不自在地一抖,他实在看不惯一个祸到临头之人的脸上神情淡泊如斯,像极了温仲宾,却又比他更多几分凉薄之意,无知无觉地沁得人心寒。

“是啊,你从未想过拿着西域巫女后人的身份讨得什么好处,就像你娘那样,看起来像是妇人之仁,可没甚么人知道,你们所求的从来不是眼前的分毫。”洪光皇帝喉底像是漏了风,嘶哑着笑了几声,“东宫之位是炡儿自己舍掉的,昭王目光狭隘,宪王干脆投错了生身,唯有肃王如今镇守北境独善其身……东宫无主,熙儿起初难当大任,又偏生甚是信任敬重他这位战功赫赫的三皇叔,朝中重臣受肃王提点不少,贵妃主掌后宫,即便朕一再压着并未立后,但朕却管不到身后之事。”

诸荣暻继续屈指细数,“五军营有岳无衣担当重任,金吾卫付杭经了广宁一战又甚是认同肃王府,辽东广宁的鄢渡秋从小就是跟肃王过命的交情,穆良而今重新挑起东南重责,南境驻军的主帅人选尽是你一力保下的时慕青父亲时州的旧部,各地商会没人不知道京城肃王妃是何许人也……只要你想,昭南王根本活不成,熙儿这辈子都别想碰到这个皇位。”诸荣暻唇角猛地一抖,手指陡然一转,指向杨不留怒吼,“但在这儿!这华庭殿里里外外没人救得了你!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吗?!”

“……怕。”杨不留掀起眼皮看着诸荣暻,无波无纹的眸子里映着诸荣暻狂躁发抖的身影,“但皇上理应比我更怕,从昭南王殿下遇袭至今,您根本不知道我在此期间都做了甚么……”

“你能做什么?”诸荣暻恍然大笑,轰鸣声从肺部咳到喉咙,“你虽然把肃王隔绝在所有暗中布置之外,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踩着你的血走上这个皇位,所以你什么都不会做。”

杨不留呆愣了一下,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浅笑,比方才似乎多了几分真心,随即应和一般缓慢地点了点头,“所以我的死活皇上大可不必担心——四境军备充裕,宿敌若清,北明数十年的安稳触手可及。而放眼中原大地,再也不会出现西域鹰犬的身影。除非您再为了排除异己,主动大开国门请他们进来。”

洪光皇帝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似乎根本无从理解也难以认同,分明血脉攸关,她为何能决绝至此,为了所谓北明江山的海清河晏,甚至只是为了肃王一人的夙愿,竟然不惜割舍掉自己半条性命所系的骨血。

诸荣暻一时迟疑不知何想,殿阁之中瞬息的寂静便被一声不合时宜的通禀声猛然击破,皇帝怔了怔,并未察觉尹银花这会儿缘何乘着圣怒朗声禀报江楼求见一事,他压着喘了几口粗气,挥手应下放人进来——江楼却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进了殿阁疑惑地看了杨不留一眼,又稍微回头瞥了眼殿外冒着被治罪的危险通报出声的花公公,拧着眉间咂么了一会儿没参透,先跪伏呈递了一封加急查明的奏折过去,“陶大人得知皇上忧心,加急查明了昭南王殿下遇袭一案,但这实情却同先前送交京城的急信稍有偏差。”

昭南王先前送抵京城的急信虽只是提议南境理该再行剿匪一事,字里行间却把自己遇袭的情状说得可怜至极——然而陶侃查明之后却与昭南王所说大相径庭,一来遭劫的马车之中空无一人,二来死掉的车夫乃是雇佣不过数日的新人,陶侃主张验明昭南王身上的伤情却遭再三推拒,然而最后虽妥协配合,伤势却与出事的山头那些土匪的惯用兵刃尽数不符。

陶侃分条逐目地列清了昭南王出事之地近两个月来山匪活动的迹象,请罪道官府清剿招降山匪不力,若要查明伤害昭南王的罪魁祸首,还望京中宽限些时日。

真凭实证摆在跟前,洪光皇帝哪还有分辨不明谁才是事情起由的道理?

诸荣暻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他这厢还在介怀杨不留那活该天杀的血脉,那厢却又震怒于昭南王不争,沉默良久,似乎无从接受自己时日无多的昏聩无能,开口的声音不住地在颤抖,“你就不怕,肃王身系沙场,一去不回吗?”

杨不留没料到诸荣暻会问起这件事,凝眉沉吟了片刻才出声,喃喃道,“怕是肯定怕的,拓达视镇虎军为宿敌,北境从来都是万分艰险……”

诸荣暻似是逼问考验一般,紧问道,“他若一去不回?”

杨不留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待到嘉亲王根基稳固,我自会去寻他。”

说话间,华庭殿外窸窣了一阵,嘀嘀咕咕了半晌,便听尹银花又探着脑袋报了一声嘉亲王求见,身后还跟着为了交付刑部卷宗特来征询皇上意见的京兆府尹。

洪光皇帝深沉地看了杨不留一眼,而后捏着眉间,轻轻摇了摇头。

“朕乏了,没工夫听他们胡闹。”

“朕这一辈子从未对爅儿宽待过毫分,可身为父亲,他在北境拿命拼杀保着北明这一方山河,朕又何尝忍心看他落个孤寂无终的下场?”诸荣暻一挥手,半晌发出一声长叹,“走吧,朕不想再看见你这双眼睛。”

洪光皇帝见过肃王妃当日夜,撑着疲乏不堪的身子提笔写下两封诏书,一封颁予诸熙交待朝堂玉玺,一封送抵肃王府托付四境兵符,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有无尽的言语想要落笔嘱托,然而悬着发抖的腕子提着毫锋呆坐良久也未落一字之墨,到头来捻着那张点了无数墨点的信纸兀自惆怅到夜半三更,团成纸团丢弃一旁,心事重重亦无能为力,颓然地躺回到床榻之上。

暴雨泼了彻夜。

诸荣暻终于狠下心斩断了昭南王同京城的所有联系,由着他在南境之地自生自灭,再无从听闻声息。

应天府风平浪静地捱到霜叶泛红。

北线频繁试探却并未大动干戈的事态陡然转变,西北似乎是打算割袍断义,张望着北境的动向有些沉不下心气,奴儿司悄么声地四下收敛物资粮草,凭空捏了个巴彦和在京中为质时受虐致残的消息,主帅赫察递了书信给鄢渡秋,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惹事。

洪光皇帝病重难起的风声难以遮掩,诸荣暻却在四境纷乱惊扰之下渐而沉寂,太医院忙进忙出,宫中笼着层层叠叠的腐朽阴沉之气,乌雀盘旋又去。

诸荣暻最后一次精神爽朗地在朝会上露了一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传位于嘉亲王诸熙,不立摄政之位,朝中事务悉数交由诸熙全权处置,兵符交予肃王,立护国柱石统领军机兵部。

然而从朝会上下来,尚未至黄昏日暮,诸荣暻便似是已然抽离了周身的生气,吐息得愈发缓长轻薄,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牵着强撑着端方稳重的诸熙,拨开掩着少年人满眼惶然失措的鬓发,浅笑了一下,喃喃道,“朕把兵符交给你三皇叔了,你年纪还轻,得让你三皇叔护着你跟煦儿。”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凑在诸熙耳边气声道,“倘若你日后觉得他碍事,就赏他一块田,让他找个地方种地去。他从小就这么点儿兴趣。”

诸荣暻又说了会儿话,他念叨着为君既要仁德,又要胸怀度量,不能畏手畏脚的像懿德太子那样……

诸熙几乎贴在洪光皇帝嘴边默然听着。其实早便一个字也听不清了,但他还是撑在那儿,眼泪蓄在眼眶里,静静地察觉着耳畔悄然间再无气息。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呼号悲痛,没有仇恨牵连——洪光皇帝算不得久病,更接近于无疾而终,阖上眼,便彻彻底底地带走了他为君为父的千百般痛苦和猜忌。

国丧钟声响,洪光皇帝崩。

天边的斜阳仿若轰然间沉入地底,静待煎熬过如墨的黑夜,经历新一轮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