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子宥周岁时,姜舒给他准备了几十样东西,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刀枪印信……
郁子宥爬在摆满各色物件的红毯上,左瞧瞧右看看,最后伸手抓了一把做工精致小巧的金玉算盘,拿在手里使劲晃荡。
玉石做的算盘珠子互相撞击,发出悦耳声响,听的郁子宥咧开了嘴。
厅中登时沉寂下来,众人都盯着郁子宥不敢出声。
“你就挑这个?”郁峥微微拧眉。
他本是想将郁子宥培养成文武之才,为国效力为民谋福的。
哪成想,郁子宥竟抓了一把算盘。
“呵呵呵……”郁子宥坐在红毯上,晃着算盘笑的开怀。
姜舒轻声开口道:“这只是个仪式,夫君不必太在意,子宥将来如何,全靠教导。”
“嗯。”郁峥应了声,沉叹口气不再郁结。
抓周虽当不得真,但若万一郁子宥志在于此,也是天意。
郁子宥周岁后不久,便是秋狝。
姜舒不会狩猎,但听郁峥说围场风景怡人,便也跟着去了。
他们商讨着去围场时,姜宁碰巧来了,听见后一脸向往。
“想去?”郁峥瞧出来了。
姜宁猛点头道:“姐夫,能带我去吗?”
郁峥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道:“近来学业如何?”
“姐夫尽管考教。”姜宁自信的拍着胸脯。
郁峥看他这般胸有成竹,也没跟他客气,考问了一些有难度的。
姜宁大多对答如流,有一二不会的,郁峥稍一提点,他便懂了。
“不错,再做首诗吧,就以秋日为题。”郁峥端起茶盏喝茶。
姜宁转头望向屋外,略微思索后朗朗出口,末了一脸期盼的望着郁峥。
郁峥搁下茶盏道:“回去收拾几套衣物,三日后出发。”
“谢谢姐夫。”姜宁喜笑颜开。
姜舒望着眼前的少年,心中颇有些感慨。
她比姜宁大八岁,从小看着他长大,一晃眼姜宁十六岁了,已是大人了。
都说长姐如母,姜舒看着姜宁,有一种吾家之子已长成的感觉。
三日后,姜宁带着郁峥送他的马,随他们一道去了京郊围场。
车马劳顿歇整一晚后,所有人都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的盯着远处山林。
尤其是练了两年骑射的姜宁和庄韫,一到围场就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想要狩猎。耐着性子等了一晚,两人都按捺不住了。
随着皇帝令下,手持弓箭蓄势待发的众人,争先恐后驾马冲向围场。
“驾——驾——”
郁峥和周泊序有秋猎之约,便没有陪姜宁和庄韫,让侍卫陪着他们,郁源和孙宜君也同他们一道。
两年未猎,围场里的猎物肥硕繁多,刚一入林子,就见到了逃窜飞腾的野兔野鸡等猎物。
这些飞禽小兽体型不大,没有攻击性和危险,侍卫便放任姜宁和庄韫追猎,不远不近地跟着指导提醒。
孙宜君发现一只野鸡,兴奋的拉弓瞄准射出羽箭,成功的射断了野鸡的一根尾羽。
受惊的野鸡扇动翅膀逃跑,被紧随而来的一支羽箭射落坠地。
孙宜君惊诧的睁大眼,看向一旁的郁源。
“如何?”郁源握着弓一脸神气得意。
孙宜君轻咳一声道:“谁准你抢我猎物了?”
郁源一愕:“我不射它就飞走了。”
“那也是我的猎物。”孙宜君哼了一声,让随行侍卫将野鸡捡来,算做她的猎物。
郁源:“……”
相隔不远的另一边,姜宁和庄韫也发现了猎物,激动地狩猎。
然接连射出几支羽箭,两人都没能得手,因为猎物是活的会跑动,不是死靶。
随着尝试的次数多了,两人摸索出些许经验,终于射中了猎物。
“中了中了,我们射中了!”第一次射中猎物,姜宁和庄韫高兴地大叫。
侍卫捡来猎物道:“恭喜庄公子,恭喜姜公子。”
两人得了勉励,兴致越发高涨,少年人精力旺盛不知疲惫,发现猎物后紧追不舍,恣意畅快。
山林腹地,郁峥和周泊序左手持弓,右手策马,追逐着几只鹿,待距离拉近,两人几乎同时抽箭搭弓,利落射出。
“嗖!”
“嗖!”
奔跑的两头鹿应声倒地。
郁峥和周泊序只睇了一眼,未做停留继续追猎。
跟在两人身后的侍卫,马背上已堆放了好些猎物了。
有野鸡,有野猪等等。
两人从进林子开始,一路竞猎,但凡被他们发现盯上的猎物,几乎无一逃脱。
沉寂山林因上千人的追猎,变得沸腾起来,禽鸣兽叫声此起彼伏,整座山似乎都在震动。
姜舒郁澜不会骑射,没法参与这热闹,只能欣赏秋日景色。
此处是皇家围场,平日无人踏足损毁,山山水水都是自然形态,很是清幽美丽。
姜舒和郁澜缓行在软绵草地上,一边闲话一边赏景,好不惬意。
夜幕降临时,山林外的宽广空地上架起了火堆,白日猎得的各色猎物被炙烤的滋滋冒油。
姜舒郁峥几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兴谈白日趣事。
郁峥和周泊序定有赌约,但一日较量下来,一人所猎的数量稍多,一人所猎的猎物体型略大,综合考量后难分伯仲。
今日尽了兴,两人并不在意输赢,相视一笑举杯互敬。
秋日短暂,转眼便入了冬。
第一场雪落下时,王府后园的梅花开了。
絮絮落下的白雪映衬着怒放的红梅,形成鲜明对比,美的让人惊叹。
刚学会走路的郁子宥,挣脱开姜舒的手,跌跌撞撞地在梅林里撒欢,没走多远就不出意外的摔了。
绵软雪地被砸出一个坑,郁峥大步上前将郁子宥拎起。
“噗——”郁子宥吃了满嘴雪,皱着眉头往外吐。
“可摔疼了?”姜舒蹲下身,给郁子宥拍打衣裳上的雪絮。
郁子宥看着飘落在姜舒头上的雪花,觉得很是稀奇,伸出小手去摸。
雪花冰凉轻薄,郁子宥的手一触碰上就化了。
看着消失的雪花,郁子宥黑漆漆的眼睛睁的大大地,满是惊奇,不顾寒冷伸手去抓飘洒的雪花。
“咯咯咯——”玩着玩着,郁子宥笑了起来。
本就还走不稳,又仰着脑袋盯着空中雪花不看路,眼看就要撞上前方的梅树,郁峥及时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子宥,看这里。”姜舒指着一枝梅花。
红梅覆雪,美丽诱人,郁子宥越看越觉得像糕点,张嘴就咬了上去。
“哎,吃不得。”姜舒惊的赶忙阻止。
然郁子宥动作太快,已经将雪和梅花咬进了嘴,吧唧吧唧咀嚼起来。
“快吐出来,这不能吃。”姜舒抬手去捏郁子宥的嘴。
郁子宥别头躲开,吃的更欢了。
直到白雪融化,梅花被嚼烂,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漾开,又涩又冰,郁子宥皱起小脸,厌恶的吐了出来。
姜舒看他如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自打郁子宥有了行动能力开始,见到任何东西都要先啃一啃尝一尝,怎么劝阻都没用。
“贪吃,该。”郁峥半点也不心疼。
郁子宥撇着小嘴,一脸不高兴。
“子宥乖,一会儿让人摘花取雪做梅花糕给你吃。”姜舒拿帕子给郁子宥擦干净嘴。
雪不知何时停了,一家三口继续前行。
走了没几步,郁子宥挣扎下地,要自己玩耍。
宽广梅林里,郁子宥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姜舒和郁峥紧跟其后,在雪地里留下两大一小三对脚印。
雪一下,离新年就不远了。
过完年一晃,春日又要到了。
大昭安稳平和,一切都井然有序,朝中无甚要务,郁峥便向皇帝告了长假,带姜舒和郁子宥去看大昭河山。
姜舒欢喜不已,趁着姜父身康体健还能掌管姜记,她可抽身偷闲,欢欢喜喜地踏上了旅程。
江南春来早,一家三口离京后去的第一处地方,便是江南。
与上次不同,此次他们乘船而行,不慌不忙的游赏沿途风光。
檀玉去年八月生产,如今孩子不过几月,离不开母亲照顾,和追云留在了王府。
郁子宥习惯了楮玉侍候,楮玉便跟着随行。
船行到临安府靠岸,秦易卫宇驾着马车在码头已恭候多时。
“先去客栈落脚。”郁峥上车后吩咐。
此次是微服出游,郁峥不想惊动地方官员。
坐了近十几日船,姜舒和郁子宥都有些晕乎,到客栈安顿好已是傍晚,用饭洗沐后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休息足够的姜舒神清气爽,同郁峥去了慈安院。
三年过去,乞儿巷与以往大不相同,巷中的五间荒宅经过修整焕然一新,与周遭民宅无异。若说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几间宅院互相连通,里面住的都是孩子。
“来抓我呀,我在这里……”
姜舒和郁峥抱着郁子宥走进巷子时,一群孩子正在追逐玩耍。
他们衣着整洁,面容干净带笑,个个都长的健壮精神,生龙活虎,一看便知被照顾的很好。
“啊!”一幼童奔跑时没看路,撞到了开路的逐风身上。
其余孩子见有生人进巷,停止了打闹,警惕又惊奇的盯着姜舒几人。
姜舒正要说话,孩子们忽地转身,呼啦啦跑回了宅院。
姜舒无奈轻叹,抬步朝敞开的院门走去。
刚走至院门外,便听里面响起清脆女声。
“走,领我去看看,什么人……”
话还未说完,院中人踏出院门,一抬眼看见姜舒和郁峥,瞬间惊愕住,剩下的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院长,就是他们。”有孩子扯了扯赵曼莹的衣袖。
赵曼莹回神,看着笑意盈盈的姜舒激动不已。
“曼莹,好久不见。”姜舒轻声开口。
“真的是你,你们怎么来了。”赵曼莹上前握住姜舒的手,又惊又喜。
她从未见过姜舒女装,加之几年未见,是以初看到时有些不敢认。
至于郁峥,他被郁子宥挡住了半边脸,看的不也太真切。
“我们顺道来看看你,你可安好?”姜舒仔细打量赵曼莹,发现她比以往精悍凌厉了些,少了几分温柔婉约。
赵曼莹笑道:“我很好,你们瞧着也挺好。”
幸福和满一家三口,可叫她羡慕死了。不像她,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走,进去坐下说。”赵曼莹拉姜舒进院。
进到厅中坐下,两名十几岁的小姑娘端来茶水,厅外围了一群孩子好奇地打量。
“带他们玩去,别惊扰贵客。”赵曼莹吩咐。
“是,院长。”两个小姑娘带着孩子们走了。
姜舒观察后道:“看来你这院长做的颇好,威慑十足。”
赵曼莹听后皱眉叹道:“别提了,这几年快被他们气死了。”
一群自小便无人管束的乞儿,突然要管教他们,自是困难重重百般不易。
光是夫子,就被他们气走了不下十个,只有现在这个书生因为缺银子坚持了下来。
被饿怕了的乞儿们,满心满眼只有填饱肚子,每次一放饭,个个都跟猴孩子似的你争我抢,将饭食弄的到处都是,赵曼莹喊破喉咙也没一个听。
别说知礼明理了,这群孩子根本没有半点规矩可言,还有偷抢撒谎等等一身恶习。
回想过去的几年,赵曼莹一脸苦大仇深。
姜舒宽慰道:“辛苦你了。”
仅听赵曼莹所说的三言两语,姜舒便感觉到了她的不易,更遑论赵曼莹是真真实实的经历。
从前对比现在,孩子们改变巨大,可见赵曼莹费了多少苦心。
“比之你们,我做的这些不算什么。”赵曼莹话头一转,说起了姜舒和郁峥的丰功伟绩。
尤其是姜舒,简直让天下女子开了眼。
这几年里,两人偶有书信,对彼此的事都略有所知。
“你在信中说王夫人也时常来慈安院帮忙,今日怎么没见到她。”姜舒随口问。
王夫人心善,产后半年身子恢复后,便主动来协助赵曼莹。有她相帮,赵曼莹轻松许多,崩溃无助时也有人劝慰勉励。
日久见人心,如今两人已是至交蜜友。
赵曼莹道:“她儿子前日病了,这几日怕是都抽不开身。”
姜舒了然道:“春日天气变化多端,最易感染风寒,你也要注意身子。”
赵曼莹点头:“你们此行为何?”
“游赏大昭河山。”
赵曼莹一听顿时满脸艳羡,这也是她的梦想。
然她被慈安院的孩子绊住了脚,不知何时才可得闲迈出脚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姜舒的事迹聊到旅程路线,不知不觉杯中茶已凉透,郁子宥坐不住了。
姜舒止住话头起身告辞。
赵曼莹恋恋不舍,邀他们晚间游湖用宴。
姜舒听后直摇头:“不想坐船了,晚间你来客栈,我们一道吃个饭吧。”
“好。”赵曼莹欣然应下。
约定好往院外走时,姜舒瞥见两院相连的拱门处行来一人。
青衣长衫仪表堂堂,惯常的书生装束,想来便是慈安院的夫子了。
见到姜舒和郁峥,他在拱门前站定,躬身见礼。
郁峥扫了他一眼,姜舒回以颔首。
踏出院门后,还能听到院中的说话声。
“院长,他们是你的朋友?瞧着不像临安人。”
“嗯,柳先生寻我可是有事?”
“我听闻有院长有贵客,过来瞧瞧。”
“哦……”
郁峥和姜舒渐行渐远,声音便听不清了。
三月的临安气候宜人,一步一景。姜舒和郁峥同寻常游客一般,松闲悠适的欣赏着临安美景。
晚间,赵曼莹如约来到客栈。
席间闲聊时,姜舒问起柳先生。
“柳先生啊,他是个好人。不仅对慈安院的孩子们极具耐心包容,也对我多加关照。”
赵曼莹的神色不自觉柔和下来,面浮愉笑道:“他知我一个女子支撑不易,便事事关照帮扶,是个难得的好人。”
一介孤女立世,自是会引起非分之人觊觎,不论是图钱还是图人,总之都是不安好心。
慈安院初立时,赵曼莹没少受各种骚扰欺负。柳先生来后,时常跟在她身后挡在她身前,为她免去了许多麻烦。
听赵曼莹说完,姜舒意味深长地问:“他对谁都如此吗?”
“这我哪知道。”赵曼莹神色微异。
姜舒笑了笑不再多问,只道赵曼莹年纪不小了,若有心仪之人该考虑成婚了。
赵曼莹一愣,随即面色瞬时涨红。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像是欲盖弥彰。
姜舒看她这副模样,心中愈发笃定。
见过赵曼莹后,第二日姜舒又约见了王公子。
因与姜记合作,王家便对姜记的消息上了心,加之郁峥与姜舒大婚时昭告天下,姜舒的身份人尽皆知。
收到消息的王公子不敢怠慢,定了临安最好的酒楼,携王夫人一同宴见。
于王家而言,姜舒可是顶天的贵人。不仅与王家合作拯救了王家的生意,也救回了王公子。
徒狱一年改过后的王公子,与以往大不相同,看上去判若两人,姜舒险些没敢认。
规矩行礼谨慎落座后,王公子对姜舒和郁峥好一番感恩戴德。
姜舒不在意的揭过道:“王小公子的病可好些了?”
王夫人一愕,随后受宠若惊道:“谢王妃关怀,已好的差不多了。”
姜舒点头转入正题,谈起了姜记与王家的生意。
王家绸货品质上乘,如今王公子又痛改前非挑起了王家大梁,不会再有风险不妥,姜舒便打算与王家长久合作。
王公子也有此意,与姜舒一拍即合。
顺道办完正事后,姜舒同郁峥去了灵隐寺。
故地重游,两人站在七叶树下,心中感慨万千。
茂盛的七叶树上挂满了祈愿牌,有新有旧,无法辨出哪两块是他们的。
“夫君当日许的愿可灵验了?”姜舒仰头望着树顶的祈愿牌问。
郁峥颔首:“灵验了,你呢?”
姜舒一脸喜意:“应当也灵验了。”
“何意?”郁峥不解蹙眉。
姜舒收回视线,看着他眨眼笑道:“它在灵验的路上。”
郁峥闻言勾起唇角,牵起姜舒的手道:“我们也该继续上路了。”
姜舒轻应,两人相携离开。
满树的祈愿牌在他们身后随风飘荡,撞击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两人都没有问对方,但当日许下的愿望,他们心中都记得清清楚楚。
郁峥写下的是‘愿执卿手,共赴白首’。
至于姜舒,她求的是‘璟王郁峥,一生平安,顺遂安康。
一生很长,他们的愿望都在实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