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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里不好谈婚娶之事,所以城里姓卢的那户人家等到六月初,便依照规矩上门来下定聘之礼,如今家里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只有芍药和荷花,所以荷花也理所应当地被方氏领着一起去帮忙。
虽说这一日芍药不用出房门,但是男方家会有长辈进屋来给她戴首饰、插花,所以还是得好生打扮。
荷花进门就瞧见,芍药身上穿着的衣裳,正是自己上次从京城带回来的料子,原本是送给四婶儿林氏的,怕是杨氏又从中说了什么好话,便拿了来给芍药裁制了新衣。不过说实话,那料子的花样儿,穿在芍药这么个小丫头身上稍稍有些过于老气,但还是遮掩不住芍药十分得意的好心情。
“奶,四婶儿,芍药姐。”荷花进屋挨个招呼了一声,便扭头出去到灶间帮忙,待林氏从屋里出来的当口,才凑上前去道,“四婶儿,等我回家再挑一块儿料子给你。”
林氏笑着刮刮荷花的鼻尖:“你这丫头,四婶儿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不差那点儿东西,我如今这样穿啥也是个大肚子,还不都糟践了。”
荷花闻言鼓了鼓腮帮子,不过她跟芍药也说不上什么宿怨,看着她能有个衣食无忧的归宿,倒也不是个坏事。不过她还是不乐意进屋去跟芍药呆在一处,只跟着方氏和林氏在灶间打下手。
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响,博宁和栓子在门口点燃了爆竹。卢家的人抬着定聘之礼进了院子,祝老爷子、老祝头和杨氏早就换了新衣裳在院中候着。正好六月里的天儿还不算太热,院子里搭了凉棚,倒是比屋里还凉爽一些。
荷花撩开屋里的帘子朝外张望,就见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穿得簇新挺括地进了院门,看着他上前去给家里的长辈见礼,再加上年纪什么的也都跟方氏说的对得上,应该就是芍药未来的丈夫了。荷花下意识地来回打量了半晌,个头比博荣矮了小半头。但是想想芍药到现在还没自己高的个头,过几年再看应该还算是比较般配的,再瞧模样,倒是浓眉大眼。看着像是个正派老实的人。荷花抿抿嘴角心道。看来杨氏挑这个女婿还是很上了心的,除了年纪相差稍微大了一些,其余各方面倒都很是不错。
方氏早就瞧见荷花的小动作了。本以为她瞄一眼也就罢了,谁知道一边看一边还满脸的思量神色,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掂量什么似的,便上前朝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有什么好看的,人家一会儿就要进屋来了,你赶紧到里屋去陪着你芍药姐。”
这个环节是荷花最不乐意做的。不过她也明白这种规矩不是自己能够讨价还价的,便扯了扯衣裳。对着水盆理理头发,进屋去陪着芍药。
芍药今个儿头发是特意梳过的,荷花走进了闻到香味,知道定然是方氏悄悄拿了自己洗头的皂角丸子,好在今个儿是要等着婆家来人给插戴,所以身上没有半分首饰头面,不然依照芍药脸上那浓妆艳抹的模样,让她自己插戴定然得弄成个开屏孔雀。
不多时婆家来人进屋,给芍药搬了脚凳踩着,旁边一个喜娘念着吉祥话,一个四十多岁想来应该是芍药未来婆婆的妇人,伸手给芍药戴了赤金的镯子、插了赤金的簪子,最后来的几个女性长辈,分别给芍药戴了收拾,有鎏金的也有银饰,然后又都往荷花端着的小托盘里放了荷包添喜,这才由杨氏陪着陆续地出了屋子,到东屋准备用饭。
待屋里没了人,芍药顿时抬起了刚才一直含羞低着的头,伸手就去摸腕间的镯子,又抬手扶了扶鬓间的簪子,嘴角噙起一抹满意的弧度,随后视线转到荷花身上,唇角继续上挑,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似乎夹带着些许的炫耀和……扬眉吐气?
荷花对芍药这种很幼稚的态度有些无奈,耸了耸肩,放下手里的托盘就准备出去透透气。
“等等!”芍药在后面叫住了荷花,伸手解开了托盘里的几个荷包,见倒出来的都是一两一个的小银锞子,心下更是满意,转身从炕琴里拿出个小包,解开之后清点了里面的银钱,又添了几个银锞子进去,系好抬手递给荷花道,“以前种蘑菇的时候你分给我的钱,还有平时你送我的东西,这些应该足够还你的了,以后……以后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
荷花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有些僵硬地转过来,看着插金戴银的芍药,甚至一瞬间怀疑这浓妆艳抹的女孩儿,真的是当初那个总是用怯怯地眼神看人的芍药?不过当她看到芍药的眼睛,看着那眼神里复杂的情绪,有炫耀、有解脱、有得意,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掩饰不住底子里的自卑……荷花挺直了脊背,紧紧地锁起眉头,冷冷地开口道:“你若是还稍微有点脑子,就该想着怎么报答爷奶,而不是来跟我清算这些,我帮你也不是为了你自己,不过是想给爷奶减轻些负担。如今虽说你亲事说得不错,但是也不是你自个儿的功劳,若是没有家里人帮你张罗,你自个儿就能嫁出去了不成?饮水思源,莫要忘了本才好。”
荷花自个儿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有多冷,她只觉得如今已经对芍药彻底失望,完全不想在屋里多留半刻。
芍药却对荷花的话置若罔闻,抬手把那包着银钱的帕子丢向荷花。
沉甸甸的一小包东西,砸在身上生疼的,本来就没系死的帕子松脱,银锞子和大小不等的银角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如今还没坐上卢夫人的位子,就已经学会用银子砸人了是吗?”荷花的眼底一片冰冷,说话也忍不住尖刻了起来,对芍药她忍耐了实在太久。
一脚踢开面前的银锞子,荷花上前两步走到芍药面前,一字一顿地说:“芍药,今个儿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觉得大家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才是最要紧的,但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别当真以为嫁出去的姑娘就真是泼出去的水,你要不要到窗边去看看,你未来的夫君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在跟我大哥套近乎、拉交情,别以为……”
荷花指着芍药的手指猛地缩回来,紧紧地捏起拳头,猛地摔了一下,扭头就朝外走,自己最近真是越发难控制情绪了,为了个小毛丫头的挑衅竟然也能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因为快步入青春期的内分泌紊乱?她心里胡思乱想着,径直出了西屋,还好没失去理智地摔门,只径直地去跟方氏说自己不舒服,便扭头急急地出了门往家走。
小秀在灶间听了个正着,有些担心地跟出去,拉住荷花问:“咋了,怎么眼圈儿都红了?芍药欺负你了?”
荷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大嫂,我没事,你别跟别人提,进屋去帮着收拾一下,散了一地的银角子,芍药……今个儿不能踩地,若是给别人看见怕有闲话。”说罢便挣脱了小秀的手,自个儿往家跑去。
小秀有些担心地看着荷花跑远的背影,自己扭头看了看西屋,不放心地去跟博荣耳语了几句,让他去看看荷花,自己进屋去收拾那一地的银锞子和银角子。
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因为荷花素来都是听话的孩子,所以小秀自然而然就觉得都是芍药不对,可自己一来跟芍药算不得是一家的人,二来又只是个堂嫂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只用帕子把银钱都包好,轻轻放在炕沿儿上,声音中略带不满地对芍药说:“今个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不管是什么事儿都得顾全大局,卢家的人都在院子里和对面屋里吃酒,你自个儿也得注意点儿场合和身份,若是被人听了什么去,传出去你还怎么嫁人?”
芍药涨红着脸,但是因着胭脂水粉的遮掩,也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她刚在想着自己怎么悄悄地去收拾一下残局,又怕突然有人进来看见自己起身儿踩地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没想到荷花那么气冲冲地走了,都还不忘了叫人进来帮着收拾遮掩,但是这样的情绪只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她伸手把那包银子塞到小秀的手里,自己咬着下唇委屈道:“堂嫂,我真的不是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以前在二叔家住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多照顾,如今说了门好亲事,爷奶如今手头也宽松,各家帮衬着嫁妆什么的也都容易置办,也该回报二叔二婶一些,谁知道……荷花可能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说、说我拿银子砸人,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小秀看着紧抓着自己的芍药,看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一时间也摸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还不等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声响,扭头就看见杨氏阴沉着脸站在屋门处,脑门上的汗顿时就冒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