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峰
云霄宗十九座天字号山峰,掌门和十二家殿院各据其一,剩余的六座山峰,皆由庶务殿打理。
其中三座用于培育灵植,豢养灵兽,以及供养阵法。还有三座,则租借给许国境内有需求的家族。
天景峰正是其中之一。
涫阳郡赵家的云均老祖,在此修炼已九年有余。
冲击金丹,最长也就十年。这意味着,这位五百多岁的紫府,近期必将做最后一搏。
此时,山顶一座造型古朴的洞府内,浓郁的灵气几乎要化作水滴,云均上人正趺坐其间,双目微阖,调息运气。
如果赵家有族人在此,定会惊喜的发现,他们这位老祖,额头饱满,面色红润,双眸晶莹润泽,精气神十足。
满头的灰发,已全部变成乌黑。脸上皱纹抹平,相貌年轻许多,已接近中年人的样子。
这是,半步金丹!
云均老祖,离金丹,已只有半步之遥!
当然,这半步并不好跨出,对许多修士来说,犹如天堑。
尤其是接下来的心魔这关,风险重重,稍有不慎即告身死道消。正因此,并不是每个人都敢于冲击金丹境界,许多修者往往就此止步于半步金丹。
然而,这绝非云均的目的!
他蓄势九年,在这灵气极其充裕的洞府修炼九年,耗费家族无数资源,如今,终于到了冲击心魔关的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物,正是赵北卿托人捎给他的镇魔玉。
抚摸一阵,将这块玉小心贴在额头处。
心魔关,短则数日,长则三月。对于云均这样的老者,为慎重起见,通常都是后者。
只要过了心魔关,以他五百年的修行底蕴,还有这九年的身心洗练,他相信,应有七成把握凝丹成功。
金丹大道,就在前方!
云均意守丹田,默念法诀,全身精气神合而为一,进入一种心神放空,神游天外的状态。
这种状态,道法自然,悠悠然如遨游碧空,非常舒适。
神识,逐渐从洞府向外延伸,飘荡在青山碧水之间。
天景峰,顾名思义,景致在十九峰中首屈一指。
青山含翠、云气环绕,山峰怪石嶙峋,削崖而立,山下青萝密竹,流水潺潺。时有瑞鹤几只,长鸣飞过,空中盘旋不去,如仙家灵境,令人心生敬仰。
云均神游于这片天地,只觉心境宁和,不悲不喜,于通过心魔关,自觉又多了一分把握。
一日,两日……
……
景始殿
景始殿位于天景峰的入口,距离云均修炼的洞府,足有三十里之遥。这个距离,正是紫府圆满修士神识的极限范围。
殿中这些庶务殿弟子,其主要职责,就是为租赁此地的家族服务。
故而,云均若有什么事情,足可神识传音到此,让他们为其差遣。而平常无事,他也不会特地将神识探至此地。
大多数时间,云均都在闭关,大殿守卫虽有一队十人,但平常值守者也就两人。天景峰位于宗门腹地,安全自是无虞。
这一日,大殿之内,一名白衣弟子正百无聊赖看本闲书。
天景峰值守是个不算太差,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差事。虽说这几年,赵家奉送的灵石,足抵得上他大半年的俸禄,但一年到头的油水,也就这些了。
而且差事本身,非常无聊,经常好几日都没人光顾,只能看看闲书,打发时间。
至于请假外出,更是常事。比如今日,按说得两人值勤,实际上另一位师妹,给他抛了两个媚眼,就不知去向了。
无所谓,一个人更好!这名叫刘叙的弟子暗自得意,尤其是看到殿外进来的青年,他的笑意就更浓了。
这是一位身姿修长,五官端正的白衣弟子,脸上笑语盈盈,朝刘叙拱手道:
“刘师兄,早!”
刘叙连忙起身回礼,这位师弟虽然修为稍逊于他,可人家背景深厚,乃是庶务殿朱长老的弟子。而且听人说,朱长老待他视为己出,甚至收其为义子,连姓氏都随了自己。这关系,可比寻常弟子要亲近许多。
所以,刘叙在他面前,不仅不敢摆师兄的架子,甚至还有些奉承巴结,只因为这位师弟,出手也一向大方。
果然,几句寒暄之后,朱师弟道明来意:
“师弟欲往山上走走,还请师兄行个方便。”
说着,手中递过一物,却是一颗中品灵石。
“好说,好说,”刘叙眉开眼笑,不过还是按规矩嘱咐了一句:
“切不可惊扰山中的前辈,否则,你我吃罪不起。”
“师兄放心,小弟省得。”朱师弟含笑应允。
他并非第一次这么做。早在去年,这名朱师弟便时常过来,据说是在修炼一门功法,需要借助四阶灵脉的一点灵气。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不过嘛,人家灵石给的爽快,而且也很懂事。这灵峰上也种植了一些珍稀药材,虽说有阵法保护,但出来时必要的检查也是要做的。在这方面,朱师弟非常配合,每次打开他的储物袋,都没有任何不快。
而他选择的时间,也多是刘叙单独值守的时候,这大半年来,刘师兄从他这里,光灵石就已收入上千,这可比赵家大方多了。
今天,不过是重复过往而已。
……
朱师弟离开大殿,一路大袖飘飘,从容不迫,向着山上行去。
筑基期的修士,即使没有飞剑御空,步行速度也是常人望尘莫及。
不过半个时辰,他已走过了几十里山路,来到一处灵泉附近。
氤氲的水汽,带着大量的灵气,萦萦袅袅,绿草红花若隐若现。
朱师弟满意地深吸口气,此处灵气浓郁,不亚于一条三阶灵脉。
天景峰有阵法护持,这些灵气虽然散逸,却也禁锢在这片山林之间,不会流失他处。
朱师弟取出一面蒲团,在灵泉旁边的亭子盘膝而坐,看这样子,还真的就是修炼。
半个时辰后,他双目睁开,似乎修炼已经结束。
然而此人却不着急走,反而从储物袋取出酒坛酒盏等物,开始自酌自饮。
饮尽一杯后,又取出一个酒樽,将酒满上,摆在前方的石桌上。
“这杯酒,祭奠我祝家遇难的族人。”他心中默念,口中却是朗声说道:
“这杯酒,祭奠我宗门魔族战场遇难的修士。”
说完,酒杯迎风一掷,里面的酒水纷纷洒落。
这灵酒也不知是几阶,香味异常醇厚,随着山风,飘飘扬扬弥漫了一大片山林。
接着,他继续自言自语,从魔族裂缝扩大,魔物越来越多开始叙述。
声音清朗悦耳。
神识正在四处游荡的云均上人,不知是嗅到了酒香,还是听到了声音,终于将注意力,投向了这里。
“魔云裂缝一直在扩大?”云均心中嘀咕。这个消息,赵家为了不打扰他修炼,一直没有向他透露。
他顿时来了兴趣。
有人说,度心魔关,必须摒弃一切外界干扰,心无杂念。
这话,有一些道理,却未必正确。
既然要面对心魔,如果连外界一些言语都能扰动你的心境,那你这心境,也未免太弱!
你还冲击什么金丹?早早回家养老吧!
所以,云均不但没有封闭神识,反而是兴致勃勃的偷听起来。
就当听故事呗!
实际上,修仙界也认为,冲心魔关时听些逸闻典故,不但不会影响自己,反而有助于放松心境。
这就像有人做题时,喜欢在旁边放些悠扬的歌曲,心静神和,效果更好。
只可惜,这位朱师弟随后讲述的故事,却是越来越沉重。
只是这时,云均已经欲罢不能。
朱师弟:“三年前,选锋堂遇伏,死了一百多人,包括两位堂主……”
云均:什么!选锋堂堂主都死了?还好柘溪有先见之明,提前调离选锋堂,这真是我赵家之幸啊!
朱师弟:“没人愿意去瀚州,宗门长老会决议,将调离的修士,统统召回。听说选锋堂接任的堂主,就是他们原来的老堂主。”
云均:怎么搞得!柘溪又回瀚州了?怪不得这几年,他都没来看我。这个,他不会有事吧?
朱师弟:“昨日,从宗门传来噩耗,据说魔族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传送了一位魔王过来,结果啊……”
云均耳朵竖起,神识凝聚成一缕,全在这灵泉附近。
朱师弟:“咱们这位再任的选锋堂堂主,耗费掉一张四阶火云金光符,和魔王拼了个同归于尽,尸骨无存啊!”
云均:什么!柘溪死了?不,这一定是假的,柘溪在瀚州两百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可是,火云金光符,他的确是有这么一张符箓啊!
朱师弟:“……连那个跟了她一百多年,一直没名没分的师妹,也是功力尽失,一头青丝化作满头白发,惨啊!”
云均:他说的是和静那个丫头吧?应该是的!这消息难道不是假的?这,这……
朱师弟(将手中酒洒在地上):“两位师叔,师姐,你们为了维护我人族平安,慷慨赴死,且让我敬二位一杯。”
……
云均心中大恸,此时他再无怀疑,这名青年所言应是属实,否则不会说的这么清楚,毫无编造的痕迹。
而且,冥冥之中的感应,让他也惊觉,赵北卿确实已经殉难。
一种悲凉自心底而生。
修炼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甚至,还尸骨无存。
罢了,罢了,我还是回去守着赵家,苟延残喘吧!
正自暴自弃中,额头忽然传来一阵清凉,让他心头一凛。
我差点,中了心魔!
难道……
这青年,是故意以言语乱我心神,阻我道途?
他心中大怒,便要出去将此人当场击杀,突然又是警醒:冲击心魔关时,切不可与人动手,否则,极易坠入魔道!
他按捺住怒火,正欲离去,却听到那青年接着说道:
“听说这位堂主,还有个天资卓绝的孙女儿,长得也是极美。可惜啊,被殷家那个风流少爷看上,恐怕难逃魔爪啊!”
“若是她爷爷还在,还能抗拒几下,现在,难喽!”
如果说这人前面阐述的事情基本属实,从这里开始,却是信口胡诌了。
然而云均,尽管怀疑此人不存好意,但理智告诉他,之前说的那些,应该都是事实。
这让他对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从一开始就信了三分。
而这个人此时谈论的,又是他最关心看重的人物,自是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也许有人奇怪,云均既然对这人起了疑心,何必还要继续听他胡言乱语?干嘛不封闭神识,专注自身?
如果云均只是在修炼,这么做毫无问题,可偏偏他这时在冲击心魔关。
心魔心魔,心中一旦有了执念,有了牵挂,就一定要及时化解,否则,很可能就会郁结于心,成为心魔。
如果云均一开始就不去听,既没听说赵北卿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打赵玥儿的主意,那当然没有问题。
可这个时候,他既然听闻一些片言片语,这些牵挂之事,便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印记。
他此时该做的,就是尽量去将事情原委搞明白,将所有后果掂量清楚,于此才能重新调节自我,以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去面对各种险恶。
所以,他不能退避,必须继续听下去!
只是,云均冲击金丹,最大的依仗就是赵北卿和赵玥儿这两个后辈。
有他们爷孙俩在,即使自己晋升失败,哪怕身死道消,赵家也能屹立不倒!
这是他的底气,是他敢抛下一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所在。
可是现在,这两人,一个身死,另一个,似乎也被人盯上了。
他的底气,泄了。
然而他却毫无察觉。
云均还想继续偷听,却见那青年已经收拾一番,叹息着迈步下山。
嘴中还在念叨:“这位师妹,我朱某也是见过一面,真是天人之姿啊!可惜,可惜!竟是让一个贱奴抢了先!”
这又是哪一出?云均一惊,什么贱奴?抢先,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再无人给他答案。
云均抓耳挠腮,恨不得冲出洞府,去山下问个明白,只是他现在已在冲击心魔关的途中,如离弦之箭,不可追回。
他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直到傍晚,才稍稍平和。
他继续冲击心魔关。
只是这个时候,各种杂念,如雨后春草,在心头不断滋生:
“他们居然敢打玥儿的主意!欺人太甚!”
“不行,我得马上出去,主持大局!”
“不,要镇定,我先突破金丹,到时看谁还敢惹我赵家?”
“哈哈哈,等老夫晋级金丹,一定要这些人好看!”
“老夫要杀死那个可恶的青年,杀死那个玷污我家玥儿的贱奴,杀死殷殿主家的公子,杀死景始殿这帮废物……”
“杀,杀,杀——”
若是平时,这些杂念不过是一簇火苗,转瞬即灭。
然而度心魔关的他,控制力大大降低,这些火苗,正在心中熊熊燃烧,渐成蔓延之势。
云均双眼通红,仿佛看到他离开之后,赵家被四方豪强撕咬吞食……
灵脉被夺,府库被抢,还有他最在意的赵玥儿,被一个行为猥琐的贱奴抢走……
不!
云均一声怒吼!
咔嚓,镇魔玉破裂!
“啊——”鲜血狂喷而出!
全身气息紊乱。
灵气不再受身体控制,开始四处游走。
“我,我……”
云均悔恨交加,他坚持了这么多年,最后竟是因为一个小子的三言两语,前功尽弃!
“我——好——恨……”
灵气肆虐,最后仿佛被一缕心头之火点燃,轰然炸裂!
赵家老祖,云均上人——
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