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来之前去镇国殿查阅过资料,巫水县共有三大筑基、五大练气家族,传承都超过五百年。即便是最弱的一家,家族中的修士也不少于十人。
这在修士总数不过五六百的巫水县,已经算得上一方豪强了。
这其中,势力最大的是梁家,共有四名筑基修士,其中筑基后期便有两人。
其家族所在地为梁家镇。此镇地处巫水县西南,距县城约有千里,往西再走两三百里,便是妖族的地盘,莽莽苍苍的百万大山。
借助与妖族的贸易,梁家上千年来一直长盛不衰,家族历代都有筑基修士出现。
如今县馆六个管事中,梁家独占两席,其中宣慰室负责管理县域内修士以及和妖族的接洽联系;事务室负责县馆各类杂务及坊市的管理,位置都很重要。
梁家之下则是成家,家族有两名筑基。肩负本县治安重任的靖安室管事成昱,便是成氏族人。
最后是黑土家,家族虽然只有一名筑基,不过黑土月掌管的度支室,手握县馆的钱袋子,地位等同杨珍前世的财政局,权力同样不小。
至于吕笙,她来自一个有二十几名练气修士, 在巫水县实力仅次于三大筑基家族的世家。所以县馆中担负每年灵根学童选送, 相对最不受看重的教化室,便留给了吕家。
“这不就是门阀政治吗?”杨珍心中嘀咕, 表面上却是笑容可掬,和他们一一见礼。
在这几人之后,便是些县馆内一些小兵小卒,杨珍也不怠慢, 同样含笑回礼。
如此半刻钟过去, 所有人介绍完毕。他点点头,不再吭声。
方宏这才又喊了一声:“散会。”
声音沉闷,远不及方才之气势昂扬。
……
酒宴的地点选在外面的坊市。
郡观和州宫一般都有自己独立的灵脉,和当地的郡城、州城往往还有数十里路程。县馆却不一样, 虽然也是山上, 却是和县城的坊市连在一起,山下便是县城。
这就像白云山之于涫阳郡,坠云山之于云州城。
巫水县县馆所在的这座山, 名曰百望山。县馆在其中只占据一隅,大约两百亩大小,有十来间殿宇,比起郡观,自然是大大不如。
一行人闹哄哄的,也没那么多礼仪,不过半刻钟便出了县馆,来到坊市。
杨珍一眼便望见一家刚开业的店铺, 正是彩云间的分店。
一名魁梧的汉子正在外头忙碌, 瞧见这边热闹,好奇望了过来, 和杨珍目光对视在一起。
铁柱心头一喜, 却没有上前招呼。这是杨珍特意吩咐的,尽量不让人知道自己和这家店铺的关系。
如此走了数百步, 便见到一座三层的酒楼, 上书“百旺楼”三个大字, 看着还颇为气派。
一名富商模样的中年人连忙出来迎接, 和钱坤、黑土月一起在前方引路,带着众人朝楼上走去。
到了三楼, 这地方显然已被包场,所有隔断屏风都去掉, 看起来颇为开阔。
大厅之中已经摆上了六桌酒席,其中两桌已有人入座,不过尚未开席。见县馆诸人来到,这些人纷纷起身招呼。
杨珍仔细打量,发现其中一桌都是凡人,另一桌凡人修士都有,不由暗暗奇怪。
方宏大摇大摆朝主桌走去,钱坤紧随其后坐在他右首,另一边的左首, 按规矩应该是杨珍的位置。
不过杨珍实在不愿和这等人坐在一起,昨晚上的虚情假意已经演过一遍, 今天再来,不嫌累吗?
他见那全是凡人的一桌只坐了七人,尚有一个空位, 便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在这桌坐下。
方宏目光淡淡朝这边瞟了一眼,默不作声。或许他内心, 同样不愿和杨珍虚与委蛇。
所有人就坐后,钱坤先说了两句开场白,然后方宏起身,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再之后便是杨珍,经过刚才的事情后,方宏似乎也想明白了,不再拦阻他讲话。
杨珍坐下之后,下一个站起来说话的,却是他身边的一个老头。
“今日仙门新馆主上任,本县不胜欣喜……”
杨珍这才知晓,原来自己这一桌, 坐的都是本县的地方官啊。有县丞、主薄、县尉、教谕等人,而讲话的这老头,正是巫水县的县令。
县令讲完之后, 那边修士凡人混杂的一桌也有一人起身, 是个一脸富态的胖子, 自我介绍姓梁。寥寥几语后,杨珍已听得明白,那桌坐的,正是巫水县八大修仙家族的代表。
本县名流,汇聚一堂啊!
待到胖子讲完,酒席终于开始。
那县令本来以为杨珍只是县馆的一名杂役,现在互相知道身份,便热情地和杨珍聊了起来。
聊了几句后,杨珍不由对他大生好感。
这老头姓柳,五十来岁,容貌清瘦,头发虽然白了不少,却能看得出年轻时定是仪表堂堂。
而此老的经历,也颇不寻常。
二十来岁中进士,入翰林,然后上书弹劾当时的权臣,下狱论死,经同僚相救才留得一命。
数年后权臣倒台,他重新起复,却是一直在地方宦海沉浮,换了两个地方后又得罪了地方豪强,再次罢官。
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起复了。
听着像个清官啊!杨珍心生敬佩。在听到柳县令聊到当年狱中经历时,他感同身受,随口送上王勃的名篇: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顿时被这老头惊为天人,引为知己。
而接下来,杨珍兴致来了,更是将当年背诵过的名言佳句一一奉上。
聊到民生艰难——“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城外巫水河气势磅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老头思念故乡——“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尤其在最后,老头谈到亡妻随他宦海奔波,颠沛流离,最终染疾身亡时,杨珍一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顿时引得他泣不成声,不能自己,周围人也是纷纷侧目。
“杨馆主,”柳县令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老夫今日失态,不能奉陪了,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