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杜英的价值观,从根儿上就歪了。她自幼看到的都是什么扭曲变态的夫妻关系呀?难怪小山受不了她,换作是谁也受不了……大概李驸马本就是个奇葩吧?
“是你爹爹性情好,他跟丽珠公主也是有感情基础的,所以会容忍丽珠公主这样的行为。可你要知道,”陆锦棠语重心长,“小山的性格必然和你爹不同,他性子强,且年轻气盛,十分自负。你若用你阿娘那一套来对他,只怕你们将来只会是水火不容。”
陆锦棠觉得自己一个做姐姐的,劝到这份儿上也可以了。
可谁知根本没劝进李杜英的心里。听说她回家,就找了燕玉的事儿,愣说燕玉偷了她的一副血玉镯子,是西域贡品,矜贵得很。
她本要卖了燕玉,家仆偷主人家的东西,乃是大罪。
最后是陆老夫人硬劝,才让燕玉免于被卖,却还是难逃皮肉之苦,愣是挨了一顿板子。
陆锦棠心下不忿,“这也太艰难了!她是嫡妻,旁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无论是丫鬟还是妾室,那都是人呀!”
木兰怔怔的看着她,“娘娘是嫡女出身,怎么会帮妾室说话呢?”
陆锦棠沉默片刻,“我不是帮妾室说话……而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三个人如此纠结痛苦?”
木兰皱起眉头,幽幽看了陆锦棠一眼。
陆锦棠一怔,“是我吗?”
“不是,娘娘千万别这么想!”木兰慌忙上前安慰,“婢子的意思是,女子的命,不就是如此吗?如果投生的好,像杜英县主这样的,生来就有娘家的庇佑,她想要的东西,她都能夺来。也有投生不好的,像燕玉那样的,即便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即便他也喜欢她,碍于身份,仍然不能在一起……”
“这不怪谁,自然也怪不到娘娘,女子的命就是如此!”木兰轻叹一声。
陆锦棠眼中却骤然一明,“我知道了。”
“娘娘知道什么了?”木兰狐疑。
陆锦棠没理她,又开始翻看大部头的书。
不过这次她看的不是什么医书,而是《律例》《律法》这样的书。她越看,眉头皱的越紧。越看脸上的愤懑越多。
“娘娘……”
“原来云璋一直待我很好。”陆锦棠缓慢说道。
木兰愣了愣,“是啊,天下皆知圣上独宠娘娘。”
“不是说宠爱。”陆锦棠的手重重按在律法书上头。
木兰却听不懂了,“不是说宠爱,那说什么?”
“是尊重。”陆锦棠眯起眼睛,“在律法之中,我所看到的,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庸品,是附属,甚至没有独立的人格。嫡妻也不过如此,妾室,通房更连人都算不上,如牛马牲口一样,可以随意买卖,一点小错,就足矣打杀。甚至连贵些的牛马都不如。律例还定规,不可私自杀牛呢!”
“牛须得耕种,自然不能杀……”木兰咕哝道。
“那女人呢?妾就可以因为一点小错而被卖被杀了吗?”陆锦棠轻哼一声,“倘若我性子一直绵软,是不是早就被陆明月陷害为妾,而后就被杀了?为何妻妾相争那么厉害?根源不在女人身上,而在制度之上!”
木兰听得一惊,如今,她家娘娘已经不满足于医术的研究,不满足治病救人,而要向大夜朝的制度发起挑战了吗?
“男尊女卑,女人根本就没有人/权,不被尊重。云璋有许多不好,小心眼儿,直男癌,大男子主义,可他起码懂得尊重我。我看他倒是比编写这些律法,限制贬低女人地位的‘君子’好得多。”陆锦棠冷声说道。
木兰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癌?什么义?”
“得皇后这般褒奖,朕心窃喜,不能自抑。”秦云璋的声音突然带着朗笑声,从殿门外传来。
宫女忙打帘子,请圣上入殿。
陆锦棠轻哼一声,“别得意的太早,我只是说你比那些人略强些罢了。”
秦云璋站在她身后,俯身按住桌子,把她圈在他的臂弯和桌子中间。
“你刚才夸我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呵气在她耳畔,笑的如狐狸一般,一低头,他看到她写在之上的“附属”两字。
“你一直于朕并肩,朕可不敢将你看作朕的附属。”
“我不一样……”陆锦棠微微皱了眉,她是来自现代的灵魂,她会医术,又在部队待过很久,她比现代的很多女性都更独立,更何况在这个世代?可不是每个女性都能像她一样,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是阎罗有意为之也好,我既然来了,就应该有一翻作为。”陆锦棠喃喃说道。
她声音很小,秦云璋听的不甚清楚,“你还不算有作为?那你还想怎样?作女皇帝,让朕把皇位让给你?”
他是玩笑话,陆锦棠却倏而抬眼看着他。看的秦云璋生生一愣,“你当真想做女皇帝?”
陆锦棠摇了摇头,“治国治邦,我不如你,你把皇位让给我,我也坐不稳。顶多也是个傀儡皇帝。”
秦云璋笑了一声。
“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没有这个本事,我就知道一位女皇帝!”陆锦棠眯眼说道,“我没有她的本事,但也不应该让自己的眼界,只停留在救人,开医馆之上。曾经有位文豪,远赴日本学医,在看到自己国家的人,眼睁睁看着同胞被杀,脸上却麻木不仁的时候,就毅然放弃学医。他知道,医病救不了他的国家,让人被束缚,被制度压抑的灵魂苏醒,他的国家才有救!”
秦云璋被她唬的一愣,“你说的人是谁?女皇帝又是何许人也?”
陆锦棠轻嗤一声,“说了你也不认识,鲁迅知道吗?武则天听说过吗?”
秦云璋墨染的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他也算自幼博览群书,可她说的人与事……他还真不知道。
“我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庆幸,你是皇帝!”陆锦棠看着秦云璋一身绣了龙纹的衣裳,忽而就高兴起来,“我以前想着弘扬医术,可救人命。我如今要做更大的事,你一定会帮我的吧?对么?”
面对她闪着碎芒的双眸,看着她脸上的信任与期待。秦云璋不禁在心中苦笑不已。
其实不用她说,他也听明白了,她要发起挑战的不是哪个人,不是某件事。她要推/翻大夜朝的律法、社会的规矩……
这不是点点头说“好”,就能做成的事。他几乎可以相见,整个士族,整个朝廷,以及整个天下,会激起怎样反对的声浪。
“锦棠……”秦云璋含着笑,握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