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没有多作停留,抱着他带来的死者就离开了,他说要去更远的地方,这轮回池,没有办法送出这死者。薛礼一时踌躇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没有办法深入那片鬼气,也不知道里面还在酝酿什么风暴。
“守池人,他到底是谁?”鬼差忍不住询问还没有离开的守池人,此时此刻胆子倒也大了不少。虽然他在场很不和谐,可眼下,也没有人会对他不利了。
守池人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才冒出来:“你没有资格知道这些。”
“但是我有。”薛礼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你可以不告诉我他是谁,但我想知道,七人活祭镇邪,到底是什么东西。”
鬼差是一脸迷茫,这玩意儿他从未听说过。薛礼在青鸟小学的事件中,也只是略有耳闻,起初只觉得这是个普通的阵法,可现在回过味来,那东西好像很重要——或者说,青鸟小学这整个地方,自诞生之日,就注定了一些事情。
守池人本想离去,听到这个问题,却又犹豫起来。他没有现形,只是通过自己的本事,也盯着薛礼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他确认了。这,这真是……
是来自“彼方”的存在,名为奇迹,或者说,名为命运的人。
斟酌许久,守池人还是开口了:“七人活祭镇邪,我无法告诉你太多内容。布阵方法,只有刚才那位才懂,这阵法是他所创,也由他处置。至于效果,可镇压万物。上至神明,下至尘土。”
薛礼身体颤了颤,手也不自觉有些发抖,他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气:“那么,有七位阎王爷,牺牲了?”
守池人没有说话。
他当然能感觉到酆都城的异变,这铺天盖地的鬼气,连他都觉得心惊肉跳。而能造成这种局面的“异端”,绝非是简单的角色,要镇压那等人物,恐怕还真要把这个阵法用出来——那么,以这一次镇压对象的能耐,活祭的祭品是阎罗本身也不奇怪。
守池人也不知道,那位到底是什么时候存在,也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份到底有多复杂。只知道那个人一直在看着阴间,看着人间的变迁。鬼差,无常,守池人,判官,孟婆,阎罗……阴司各职,自有轮替,历朝历代,不知道有多少任了。可那位一直都在,从头到尾,只有他一直守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用那双眼睛评定世间善恶。
“从阴间诞生之起,就注定有人要背负一些罪恶。”
最终,他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现实世界,湖城。
关押在特殊监牢里的冯慧没有受到与常规罪犯一样的待遇。她只是没有办法出门,却每天好吃好喝供着,能看电视,能看书,只是没法上网和打电话。她还是与平素一样,穿着打扮都很精致,即使因为行动受限显得憔悴,却依旧没有失了气质。
但现在,她的表情有些破碎,似歇斯底里,又似哭笑。
关在这里的几天,她想了很多,很多,偶尔耳边似乎也会传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每每这个时候,她不是觉得害怕或诡异,反倒是会想到二十年前。那时候,她还算得上年轻,才刚刚同林海芝一起来到湖城选址建校,那时候的她,真的很爱……很爱这份工作,很爱那一张张单纯的笑脸。
“我到底是提线木偶,还是活人?”
她喃喃着,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有时候,自己也不得不相信所谓命运,一些事情,似乎是注定要发生的。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怨,该不该后悔。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其实还有一件。
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很久之后,冯慧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起身,从衣柜里取出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衣服——这是当年她用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自己买的第一件大衣。那么多年过去,这衣服实在是旧了,也就是质量够硬,那么多年依旧还能勉强穿穿。后来,她自己在胸口处绣上了一只青鸟的图案,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被腐蚀。
虽然是8月,但没有关系。
冯慧将衣服铺平在沙发上,走进一边的洗手间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拢了拢头发。随后开始脱下衣物,一件一件,动作很慢。她迈入边上的淋浴间,任由冰冷的水洒在身上,心底,却越发平静起来。
十几分钟后,她关上水龙头,沉默着走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一旁的瓶瓶罐罐都拿过来,这一次,她要为自己盛装打扮。
身着这件大衣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冯慧,才是当年那个还有梦想的冯慧。冯慧处理完了一切,她敌不过时间,可此时此刻,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老去。她双手撑住洗漱台,镜子里的自己,恍惚间回到了当年,带有书卷气息的自己。
冯慧下定了决心,走到了窗户旁,拉开窗帘,天光乍破。黎明时分,古人有意境,称之为破晓。
忽然传来鸟鸣声,冯慧放眼望去,一只黑首红喙,拖着长长尾羽的灰蓝色鸟儿在窗外盘旋,随后又似乎看着她似的,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啼啭。
啊——那是。
是青鸟。
是会带来幸福的青鸟啊。
冯慧的眼睛泛起泪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命运一样的小孩儿坐在了自己面前,对着自己说,学校可以以“青鸟”来命名。
这一刻,她冲着窗外,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位女强人,此刻仿佛回到了当年,带有江南姑娘的气质,一时之间,如莲花绽放,清丽动人。
冯慧将摆在桌台上的匕首拿起,把玩了几下,随后对准自己的心脏,直直地刺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赎清自己的罪孽。现在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按着匕首的手不断发力,冯慧的脸色惨白,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没有后悔,直到这把匕首,彻底没入了自己的心脏。
风清日朗,树影斑驳,窗外窗里,鲜血将清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