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屋外,原本该是盎然的绿意——就算这种“茂盛”会在夜晚显得更为诡谲。李封做好了入眼看到一些奇怪场景的准备,却依旧有些意外。
院子,不见了。
他的房间似乎是被单独分离了出去,不知道迷失在哪里,屋外成了另一个空间,四周都是纯粹的黑暗,屋内的灯光,隐隐照亮了入口处的位置——那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只是再往里边看,灯光就再也照不进去了。
先前那种咀嚼声,似乎就来自这地下。
李封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确认了不是在做梦之后,面色有些凝重,随后,他快速下了床,仔细盯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快速将房门关上,再关灯,随后往床上一躺,脑袋蒙进被子里,敛去了一切能量外泄。开玩笑,恐怖片里,这种时候下去肯定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自己躺在这床上,看下面的东西能咋滴!在好奇心和小命之间,他还是做出了理智的抉择。
而此时此刻,李家的庭院里,以李青珏为首,站立着几个人。他们的状态很是奇怪,仔细看过去,几人踩着的并不是地面,而是略略高出一点点,确乎是在空中。他们分明肤色正常,面部却异常苍白(dead white),和死去了很久一样。
“爸,小封他会下去吗?”
站在李青珏侧后的一人低声询问,他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却始终不曾见到屋内的人出来,而这种等待,在生前也曾经发生过。那一次,他们明白了时机未到。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一些事情,还非得成了死者,困在这不明不白的地方,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才能终结一切。
李青珏也不知道,只是微微叹气。
“会出来的。”
黑暗中悠悠传来一句话,却是那蒙面男子。他似乎一直隐没在更深沉的黑暗里,直到发出声音,才会注意到这人的存在。他缓缓自阴影中走出,负手而立,朗声道:“虽然拥有复合的灵魂,但软弱的侧面早晚会受到压制,时机已经成熟了。”
而屋内的李封辗转反侧,他很清楚怎么样保全自己,或者说,他一直很清楚。因为他是被李家寄予了“奇怪”的期望,甚至于自都没来得及看自己一眼就已撒手人寰。而那个可怜的女人,在嫁入李家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知道了她会死在“分娩”这件事上。
李封不明白这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曾经一度憎恨自己的诅咒体质。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这种体质招徕了“死者”。那一天,年幼的李封正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闹腾,却见一个老妇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当时不知道那老妇人非活人,好奇地凑过去,想问对方有什么事情。不料对方一把拽住他的手,就拖到了河里——
挣扎的时候,他看见了“老妇人”的真容。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带着怨毒,愤恨,不甘的神色,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尖利惨叫声,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往水里摁,如果不是自己的二叔路过,他或许就会死在那条河里。
所以他很惜命,也不想牺牲。
那一年,李青珏问他,“花,可开了”,李封的回答是“没有”。
李封一直在想,那个身为自己母亲的女人,在知道自己注定会死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如果是自己,他肯定不会走上注定会死的道路,活着,太不容易了。在后来,他开始感谢起自己的体质,因为“诅咒”带给了他远超普通人的能力。人世中游荡的死者多为散兵游勇,根本不足为惧,而他有了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能力。
这不代表他已经改变了。
在唐浅决定要进入青鸟小学的时候,李封很想拒绝,他不理解自己的这位老友。在大学的时候,唐浅显得太过普通,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李封都不知道对方也是“圈内人”。印象里,大学时的唐浅很本分地做着一个“大学生该做的事情”——该完成的任务完成,该逃的课也……嗯,没错。
“你好虚啊,怎么了?碰到棘手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李封记得那一天他回到寝室,就看见唐浅躺在床上,他的体质可以敏锐感知到,对方的气息很不稳定,显然是和死者打了交道,而且受了不轻的伤。
“我自己就能解决的。”
“你不怕死?”李封问。
“总有人要去做的。”
这句话很平淡。
李封不知道唐浅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心里是一直有些佩服对方的。可是他不能理解让自己深涉险境的作派,毕竟和死者打交道,多少也是在走钢丝,最起码的,也应该找人帮忙才对。
嗯?
为什么,自己在责怪对方不找自己呢?
躺在床上的李封忽然坐起来,摸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眼神有些迷离,有些困惑,猛地甩了甩脑袋。他发现了矛盾之处。
自己如果惜命,为什么会想要和别人一起涉险?是因为自己重感情……高于生命吗?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李封撑着自己的额头,总觉得,有什么很久远的记忆,很久远的印象,想要破茧而出。他一直在矛盾中,是了,他憎恨当年说谎的自己,又庆幸当年说谎的自己,他热爱生命,也舍得奉献,他不想死,也不怕死……不对,不对啊。
李封猛然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门已经自己打开了。眼前依旧是那副景象,通往黑暗的阶梯,通向死亡……的地方。那是死寂的,恐怖的黑暗,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会啮噬来人的肉体和灵魂,并且用毫不掩饰的恶意,嗤笑徘徊者的贪生怕死。
这一次,对方再度发出了邀请函,来弥补当年自己犯下的某个“错误”。
“总有人要去做的吗……”李封喃喃着当年唐浅告诉自己的那句话,蓦地感到一阵心痛。总觉得,那个人似乎在暗中承担了很多很多,就好像这一次一样。唐浅那种苍白的脸色,那种几乎离死不远的感觉,根本藏不住,可是他似乎真的一直在做“有人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轮到自己了。
深吸一口气,李封一咬牙,捏了捏拳头,暗骂了一句:“妈的,拼了。”
他大踏步走向那深邃的黑暗,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