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丞相府出来,已是深夜。
洛阳城陷入沉睡,偌大一座城池,浸润在夜色之中,万籁俱寂。
车驾驶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回声从四面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亦格外冷清。
“德文怎地忽然念叨起燕王兄来。”濮阳靠在卫秀肩头,想着方才相府中王丞相所言之事。
卫秀回道:“是我与他说的,提提燕王,也好借此亲近陛下。”
濮阳恍然,随即轻笑:“可惜了,计是好计,德文却只生搬硬套,全然不曾领会你的深意。”
卫秀暗示萧德文多提燕王,以此亲近皇帝。这句话中。提及燕王,不过手段而已,最终目的,却是亲近皇帝。可萧德文却时时都提,即便皇帝还心疼英年而逝的长子,经他这般反复地提,时日一久,这心疼还能余下几分?孙由子来,不心疼燕王了,又怎会爱护萧德文。
卫秀也是淡淡一笑:“太急躁了。”急功近利,不懂徐徐图之。
然而她一想到那梦中,她为扶萧德文上位,也是耗尽周折,现下萧德文的表现,倒也不算太过出人意料。
他也就这点水平了。
濮阳也想到前世,先生能使德文践位,果真殊为不易,不由笑道:“接下去,还需驸马再接再厉。”
“殿下放心。”卫秀答道。
她的声音有些冷淡,像是掩藏了深深倦意。
濮阳从她肩上抬起头来,担心地看向她,便见卫秀漆黑的眼眸之中,疲惫、厌倦、排斥,种种复杂心绪夹杂,仿若重重阴云,在她眼中、心中,日益沉积。
这样的卫秀,实在陌生。濮阳的心瞬间没来由地慌了一下,急急出声道:“阿秀?”
卫秀茫然转头,乌黑的瞳仁有着些许涣散,她看清了濮阳,目光聚焦到她脸上,也看到了她的不安,心头一阵阵的钝痛传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将眼底的阴云一扫而空,温柔问道:“何事?”
濮阳愈加不安,轻抚她的眼角,面上流露出不解的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卫秀眉角低垂下来,倦怠道:“大约是累着了。”
此种说法,甚为合理。
昨日先是整日忙碌,又是一夜奔波未眠,晨间睡了一会儿,下午又赶来赴宴,确实辛苦。濮阳仍旧不安,可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旁的缘由了。她只得扫除了疑惑,以为是自己多心,柔声道:“你再忍忍,很快便可到家了。”
卫秀笑了笑:“嗯。”
不多时,便回到了卫宅。
仆婢们知驸马公主外出赴宴,归来必要梳洗,早已备好了沐浴所用的热水。
卫秀与濮阳免了众多内侍、婢女守夜,令他们各去歇息。
新房中的布置与昨日相同,只是撤下了新婚之夜方用的物件,褪去了喜气,更像是寻常夫妇的起居之所。
室内有沐浴之所,濮阳让与卫秀先去洗了,自己在外先卸下满头珠翠。
卫秀洗净了出来,脸被热气蒸得红通通的,只穿了中衣的身形看上去更为瘦削了。濮阳既是心疼,又是喜欢,上前去推着卫秀到榻旁,却没有非要看着她躺下便拐去沐浴了。
卫秀看着她出了内室,方取过拐杖来,撑着自己从轮椅上起身,一点点挪到榻上,将拐杖放回到原处,再将自己躺平,扯过锦被来盖好。
她合上眼,却没有睡着。她心中装着事,难以入眠,她也不想在新婚的第二夜,便让公主对着一个睡得毫无知觉的新郎。
前者因恨,后者因爱。
两下,她都不能割舍。
人总不愿意忘却真实的自己,卫秀也不愿与过往彻底切断。仇恨是支撑她前进的动力,可父母家人之爱,又何尝不是让她这么多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做一件事的原因。在那颠覆命运的一夜前,生活是如此美满。她怀念,亦眷念。为复仇计,她不得不背弃姓名,改换身份,可她终归还是不舍,于是将仲濛留作自己的字,权当一丝留念。
一小儿之名,除去陈渡,想来京中之人皆不会记得。如今更好,陈渡也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是在苟活。纵使为天下苍生,放下复仇之念,她也不该与仇人之女相爱。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局面?是因那个梦么?
她迷茫着,挣扎着,可她又知道,理智怕是无法左右她的心。
过了不久,濮阳便回来了。
卫秀听闻声响,睁开了眼睛。濮阳特意放轻了步履,走进来,却见卫秀还未入眠。她笑道:“不是说累了?”
一面说,一面走近,坐到卫秀的身旁。
卫秀平躺着,她的目光落在濮阳身上,随着她的靠近而移动。
“又不累了。”她随口说着。
濮阳眨了下眼,笑吟吟,掀开锦被,在卫秀身旁躺下。早上也是这般并身而眠,然而那时,人已疲惫到极点,几乎是方一躺下,便睡着了,自也顾不上许多。此时却不一样了。
濮阳转头,便看到卫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们并身躺着,在同一张棉衾底下,肩膀相触。
卫秀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头来看她。
清澈的眼眸,如映着一潭清水一般,水光粼粼。濮阳看着她的双眸,仿佛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濮阳的脸也跟着飞上一抹绯红,她有些紧张地随口寻着话来说:“先生博古通今,可曾听闻过外祖父所说的那位大将军?”
她只是信口拈了个话题来,同时也是对那位仲大将军好奇。
接着,她便看到卫秀的眼睛里像有一团炽烈的光,亮了,又灭了。
“略有耳闻,也不多详尽。”她淡淡说道。
濮阳想了一想,皱眉道:“若是英雄,便不该无名。即便他是前朝的大臣,但魏袭周而来,他同样有功与社稷。”
卫秀神色有瞬间的凝滞,她沉默了片刻,方道:“殿下好胸襟,也望殿下能记得今日所言。”
帝王将相,谁能不在意身后之名?既是英雄,难免悲壮,濮阳只觉得,不要让英雄生前悲怆,身后空空。齐宋在二十多年前能熄灭北伐之心,是周一朝的众多将士拼杀出来的。今之大好盛世,不该埋没他们的功劳。
“自然。”濮阳答应下来,亦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她突然想到:“你的字中也有一个仲字。”时人取名取字带仲的有不少,一般指向家中排行。但并未听闻卫秀还有一位兄长。
卫秀回过头来看着她。
濮阳也在看她。此时,她方摒弃了白日里的沉稳,在心爱之人面前,毫无防备地显出十九岁的女孩方有的模样来。簪钗尽去,毫无雕饰,如初出清水的芙蓉,明媚纯美。
卫秀并未出声。
濮阳渐渐疑惑起来,她笑着抚摸卫秀的眉眼,声音低柔:“怎么了?你为何不语?”说着,她眼中逐渐染上了些轻柔的笑意,玩笑道,“莫非阿秀字中的仲字真与仲公有所关联?”
随口的一句玩笑,使得卫秀心头重重地颤动,耳膜也随着鼓动,两耳间像是充斥着噪音,扰乱她的心神。
既然敢将用仲濛二字,她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今日是她们新婚的第二日,她并不想用谎言去骗她,她已经对不起了很多人,不愿再添上濮阳一个。
她深深地看着濮阳,目光幽沉得仿佛望不到底的深渊。她仍旧不语,幽沉的目光,逐渐转为炽热,全心全意地看着濮阳一人。她的眼角眉梢,俱是绵绵无尽的情意,濮阳觉得她在卫秀的目光中无所遁逃,她被吸引,方才在说什么,也都忘了。
“阿秀……”濮阳不知不觉地靠过去。
“我在这里……”卫秀开口,温柔的嗓音中如有着无尽的蛊惑,诱惑着濮阳靠近。
幽暗的烛光下,她俊秀的面容更显得阴柔,她的眼,在她身上,她的心,在她身上。濮阳想到这一点,便觉心驰神往,两世,何其漫漫,何其不易。又是如何情深的缘分,方能两世萦绕而不灭。
双唇触上了,卫秀合上了眼。濮阳翻过身去,将她压在身、下。
中衣光滑柔软,衣带很好解。
□□轻易被勾起,浅尝辄止的温存渐渐不足以满足。濮阳含着卫秀的双唇,吮吸、舔舐,卫秀放松自己的身体,交到濮阳手中,任她予取予夺。
她离开了她的双唇,亲吻她的眉眼,她的额头,她的颈项。她的手穿过中衣,覆上她温热的肌肤。
卫秀咬着下唇,忍耐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情潮。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竟是这般敏感,只消轻轻触碰,便是颤栗不止。
烛火熄灭。
濮阳除去自己的衣衫,与卫秀的身体毫无隔阂地贴合。同样柔软光洁的身躯交缠,卫秀喘息渐重,她忍耐着,不发出一丝呻、吟。濮阳生出坏心,在那娇羞粉嫩的茱萸上轻轻一咬。
低吟之声终于从唇齿间溢出,卫秀轻颤着,羞耻着。她的声音低柔,沙哑,脆弱,像终于泄露自己伤口的稚子,紧紧抱住那个对她使坏的人,一声声唤着“七娘”,像是求饶,又像是求她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