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光线暗,我之所以确定那是具女尸,是因为它身上套着一件绣花旗袍。
可这具尸体看上去非常硬,直挺挺地浮在水里,不论河流多么湍急,它依然像根木头一样,笔直地在河道中横冲直撞。
河水的流速实在太快,还没等我再细看,女尸已经迅速离开了我的视野,朝河道下游漂走了。
我朝卢胜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我朝下游走。
谁知卢胜材跟狗熊似地扑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又中邪了,就听他贴在我跟前小声嚷:“这次你可别再没影了啊,你一没影,我心里就哆嗦。”
为了让他放心,我只能拍拍他的手:“好好好,你先放开我。”
等到卢胜材手一松,我立即施展匿身术,隐了身形。
卢胜材那张脸顿时就瘪了:“我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我只是让你放开我,没说不匿身啊。”
“大头,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不是在拿我当诱饵?”
“你看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当然是拿你当诱饵呀,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
“我靠,不带这么不仗义的啊!”
“你还别怪我不仗义,我的能耐有限,只能拿你当诱饵,才能把邪祟引出来。我估计这些邪祟应该是盯上你了,要是不抓紧时间把它们清理干净,以后会更麻烦。”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赶紧走吧,别磨磨唧唧的!”
卢胜材这才咽了口气,闷闷地朝河道下游走。
说起来,匿身术这门功夫,其实并不能让人彻底掩去身形,我和师父之所以能在这座小山城里隐身,是因为刚到山城的时候,师父就在城外的东、南、西、北四座山上布下了鬼灯阵。
施展匿身术时,我们自身的气场能和灯阵中的灵韵遥相呼应,人借灯势,灯助山势,让我们的气息彻底和周围的山、山里的空气融为一起,而盘旋在我们身上的气场也形成特殊的折光体系,让我们消弭于无形。
师父说过,如果没有四道鬼灯阵助力,匿身术就无法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但凡施展术法,一定要学会从周围的环境中借力,借力打力,才能事半功倍。
我和卢胜材顺着河道走了二十多分钟,就见前方的河岸上闪过一个黑影。
卢胜材小声问我:“你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别多话,到林子里去,步子轻点儿。”
卢胜材立即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林子,他借着夜里的林荫将自己的身形遮住,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
此时我们距离河道也就是十来步的距离,天色已经开始蒙蒙见亮了,幽灰色的晨光打在河道上,就见河道附近躺着一个消瘦的女人,在她身边,是一具刚才河里拖出来的“无头女尸”。
我也是花了一点功夫才辨认出来,躺在河道上的女人,就是卢胜材他妈!
而陈放在她身边的,也不是什么女尸,而是一具少了头的纸人。
单单扫了一眼,我就知道那个纸人是用做过防水处理的樟木皮糊起来的,在它身上,还有一件用绣花床单扎成的旗袍。
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我师父的手笔。
这八年里,师父每个月都会消失那么几天,说是去山里处理一些杂事,可每次我问起具体细节的时候,他又总是让我别多问。
看到那个无头纸人,我心里的疑惑就更重了。
师父每月上山,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咔!
河道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响,我和卢胜材同时探着脖子张望,就见卢胜材他妈的头顶上崩开了好长一道口子,一大簇灰黄色的长毛从这道口子里蹿了出来。
卢胜材当场张大了嘴,我一看他要叫,赶紧捂住他的鼻口,阻止他出声。
在清晨的冷光中,那道口子被崩得越来越大,没多久,就有一只身躯细长的长毛猴子顺着裂口爬了出来。
那家伙个头非常大,站起来就像是一棵披了毛坯的老树,高度足有三米以上。
它明明长着猴子一样的身躯和尾巴,可偏偏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张狰狞的猫脸。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老猫猴子么?
这东西在我们小龙潭的《博藏经》上有记载,但经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老猫猴子本来就是人类臆想出来的一种妖物,现实中其实并不存在,但书上却又说了,这东西猫面猴躯,状若枯枝。
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就觉得莫名奇妙,既然它不存在,为什么书上还要特地记录下它的模样?
现在看到那个枯树一样的巨大身躯,我心里更是一阵别扭。
这时候,猫猴子将它先前穿过的皮囊举到了半空,并让皮囊上的裂口正对着阳光。
受到阳光的照射,皮囊上很快冒起了浓烟,没多久,烟中起火,火苗蒸腾,整幅皮囊被火和烟包围着,让人很难看清它原本的样子,我也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到,这东西开始扬焰以后,远看有点像被点燃的樟木片。
等到皮囊被烧尽,猫猴子又一把抓起地上的纸人。
它把纸人稳稳地立起来,然后就缩着身子,缓缓钻进了纸人体内。
这个纸人由于没有头颅,脖子上呈现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猫猴子那么大的身躯,竟能顺着这么个小口子钻进去,而这么一具小小的纸人,竟也能将猫猴子那硕大的身躯完整地容下。
等到猫猴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放进纸人里,就见那具纸人身上迅速散发出一阵模糊的光晕,等到光晕消失,这具装有猫猴子的纸人,竟变成了卢胜材他妈的样子。
樟木皮变成了人一样的皮肤,就连那件用绣花床单扎成的旗袍,也变成了一件合身的毛衣和长裤。
卢胜材的两只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要不是我死死堵着他的嘴,他肯定叫出来了,期间他的身子还在剧烈地扭动,我也只能用力压住他,就怕他心情太激动,直接扑出林子。
猫猴子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肉身,而后便幽幽地转过身,朝着河道上游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回了卢胜材的家。
一看到猫猴子要走,卢胜材就想把我的手扒开,我用肩膀顶住他肩胛,卸了他手上的力道,他挣脱不开,就斜过眼来,用祈求似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能劝他:“别冲动,那不是你妈。”
也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卢胜材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然后就冲着我猛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