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古建平留下来的这封遗信,我的第一反应竟是逃避,我不敢将叠成方块的病例纸接过来,只是和烟虫说了几句话,便关上了房门。
烟虫将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一语不发地走了。
一夜不眠,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鼓起勇气,亲启了这封遗信。
直到现在,这封信我依然留着,尽管那张脆弱的病例纸如今变得如枯树叶一样陈黄,可古建平留下来的字迹,却也依旧如当年一样清晰。
就连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也跟着这些字迹一起,留在了纸上:
“大头啃启:
我活着么大,还是头一次给人写信。
见信如见人,哦,不对,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挂了,来,重新说一遍,见信如见鬼,嗯,这么一说,我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我是带着最诚挚的怨气写下这封信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一直不肯拜我为师呢,现在可倒好,我没能收成徒弟,还得把南海医脉的传承留给你,唉,真是亏大发了。
前些日子,我在你床底下藏了三本书,《本草纲目》、《青囊书》、《毒经》,都给你留下了,你可得好好钻研,也算不枉费我的苦心。
到了今天,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也不剩下多少了,现在的中医,要么就是抱着几本残缺不全的医经死啃,要么就是只知道几个偏方就敢出来给人治病,再要么就是骗子,有真本事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你这辈子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去完成,所以也不指望你把南海医脉的门楣发扬光大,只希望你别让这一脉断了传承,以后要是你收了徒弟,可得告诉他,他有个师祖,叫古建平。
反正我是不指望你拿我当师父了,再说我也没那个资格,可我这辈子没徒弟,还不能有个徒孙么,你说是吧?
唉,真是气死我了,说什么不指望你将南海医脉的门楣发扬光大,可问题是这事儿只有你能做到,谁让你的专注力那么强呢,钻研医术,最讲究的就是专注,在这方面,你确实是个天才。
槽,想说的太多,纸有点不够用了,早知道该多偷几张。
算了,不够就不够吧,反正我憋在心里的话,主要都是些骂你的话,估计你也不爱听。
但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道说道,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以后别什么事儿都一个人扛着,知道你能耐大,可能耐再大的人,也需要和别人分享心里的苦,你老那么闷着,早晚得憋出毛病来。
字写得太大,真没地儿落笔了,最后提一句,我留给你的那三本书,你可得爱惜这点,要是让我知道你不爱惜它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行,就这么地吧。别想我,等什么时候你也挂了,咱俩一块儿去找阎王老爷喝茶。
落款:一个叫古建平的鬼。”
他不是为了特意摆出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才把这封遗信写成这个样子。
古建平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可以说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在我看来,他只是比大部分人更坚强。
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我心中竟不再那么悲伤,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有种莫大孤独感。
我终于明白,古建平那副一天到晚混不吝的样子,似乎只是一种伪装,他一直用这样的伪装欺骗自己,让自己忘记孤独,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埋藏在他心底的这份孤独,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这世上总是会有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快乐,其实在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要孤独。
还好,古建平的骗术高超,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一生,从未被那份孤独吞噬。
不知何时,云裳已来到我身后,轻轻揽住我了的脖子,我知道她想安慰我,可过了很久,她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我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云裳的手腕:“放心吧,我没事。你也别难受了,要是让古建平知道咱们为了他伤心难过,他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鸟样呢,可不能让他得逞。”
云裳依旧只是默默地抱着我,一语不发。
我也没再说话,任由周围的空气被安静笼罩着。
古建平的离世,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悲伤中彻底走出来。
那段时间,我甚至不敢靠近自己的床铺,因为我知道,古建平最后的记忆,就留在那张床的下方。
两个月过去,悲伤毕竟无法逆流成河,只能被生活和学业的压力所取代。
这一学期的统考,我的成绩不算特别理想,跌出了全县前十,至于那个沈自强,复习了一个学期成绩反而更差了,我知道,他看到我的成绩以后,必然还会妒意大发,成绩刚出来的那段时间,学校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但我已经没心思去搭理。
面对这种小人,你要么就别去招惹他,要么就一次性把他打垮,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要想从心理上毁掉一个人,对我来说很简单,但我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绝,毁掉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异于杀死一个人,我可不想背负这样的罪孽。
既然不想这么干,那就只能选择忽视沈自强的存在了,不就是流言蜚语么,又不会让我掉块肉。
你问我为什么不尝试着改变沈自强,把他变成一个好人?不好意思,我没那个精力,要知道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因为他们的心理本来就很扭曲,这种人是很难被改变的。
这一年的年关,我没能和师父一起过,十一月份的时候,师父和乔三爷就去了茅山,过年都没回来。
至今为止,周明轩依然没能找出杨文军的下落,此人的行踪诡秘到了极点,一个学期以来,经常听说他在城里现身,可每当周明轩他们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杨文军早已没了踪影。
来年开春,新学期开启,而我也即将要直面高考的拷问。
本来我是打算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业上的,却没想到命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仇束回来了。
与此同时,云裳的师父风铃子,也来到了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