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米尔心中有着某种我理解不了的冲动,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心境,我只能说,在他的内心深处,隐隐透着一分自我毁灭般的狂热。
一瞬间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有着极为强烈的自毁倾向。
也是在这一瞬间之后,我竟然隐隐有点被伊米尔感动了。
此时伊米尔已合袍起身,吐一口长气,对我说:“咱们走吧。”
我点头:“别让安德烈看见你。”
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便朝着红房子的内墙方向走去,在哪里,有一扇被伪装成书架的暗门。
我扫了一眼暗门上的书籍,全部都是一些科普类书籍,以及一些晦涩难懂的学术论文。
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我还看到了大名鼎鼎的《时间简史》。
伊米尔显然经常翻看这些书籍,所有书籍都已变得十分厚实,只有经常被翻动的书页,也会变得如此蓬松。
我随口一问:“你喜欢看科普类的书啊?”
伊米尔头也不回地应道:“尤其喜欢宇宙科学,其实我没有看这些书籍的知识基础储备,像看懂它们,很多时候只能靠想象,好在我运气不错,这些年靠着想象,总算把所有书籍都读通了。”
这些话他说得很平和,丝毫没有要显摆什么的意思。
光靠想象就能看懂这些晦涩难懂的书,说明他的发散性思维和抽象思维极其强大,换句话说,这个人是个真正的高智商。
我说过,我的智商其实很一般,之所以学习成绩还不错,完全是因为足够专注,但我的发散性思维和抽象思维就无法靠专注来弥补了,如果没有足够的理论储备,书架上的这些书,我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
联想到伊米尔如此聪明,却又有着极度偏执的性格,以及极强的自毁倾向,我突然意识到,这家伙有着极其罕见的高功能反社侩人格。
之所以说他所拥有的这种人格极其罕见,是因为拥有类似人格的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感情认知能力差,要么比较冷漠,要么情绪怪异,而伊米尔只是情绪激烈,他对情感的认知能力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成了秩序派,按说他们应该更喜欢混乱才对。
伊米尔打开暗门,引着我和莉莉丝进了密道,我便在他身后问了句:“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秩序派?”
伊米尔一愣:“你能看穿我的内心吗?”
“我只能看出你的情绪,并通过你的情绪,猜出你的性格。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混乱才对。”
“因为我父亲。”
伊米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起自己的父亲,过了小片刻才意识到,他在回应问我刚才的问题。
他是因为他父亲,才成了秩序派。
接着又听伊米尔说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的余生只为他的理想而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伊米尔心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悲伤。
莉莉丝似乎也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她走到他身边,用手揉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伊米尔脸色消沉地转过身,继续朝暗道深处走去。
穿越近两公里长的暗道,我们最终通过一个井口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是一个被人遗忘的钢铁花园,干涸的喷泉屹立在花园中央,用碎石铺就的人造土壤中插着一束束玫瑰和草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植物,而是用铁艺打造成的粗糙工艺品,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工艺品早已被锈迹包括,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锈腥味儿。
在花园周围,则是高耸的钢铁墙壁,堆叠在一起的建筑群将这里彻底封印起来,除了连接井口的那条暗道,没有其他道路与这里相连。
“当初,父亲就是在这里和魔鬼签订了契约。”伊米尔将手中的提灯放在地上,闷闷地说道。
惨白的灯光顺着地面铺洒开来,形成了一个直径在一米所有的光斑。
除了这块光斑下的地面,周围的其他景象都被灰暗和压抑死死笼罩着。
伊米尔抖了一下长袍,缓缓坐在地上:“现在,我回来了,它们很快就会来找我的。如果你对付不了他们,别硬撑着,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为了我这样的人陪上性命,不值得。”
我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真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自负得不得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该死。”
伊米尔也笑了:“每个人都是矛盾的。”
话音方落,被高墙包拢的钢铁花园上空突然刮起了阴风。
呜——嘶——
那声音,像极了野兽在黑暗中的低鸣,风声尖锐,但我们能感受到的风力却微乎其微。
地上的提灯在快速闪烁两下,便缓缓地熄了。
伊米尔在我身后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从腰间抽出枪杆,并将枪头拧实:“相信我。”
当最后一丝灯光与我的声音一起消失在黑暗的阴影中,三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园中心。
无面人是真实存在的,带斗篷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
三个如白蜡杆一样高瘦人影从地下慢慢浮现出来,如同三个浮上河面的溺尸,他们身上穿着纯黑色的燕尾服,手上还攥着一件狭长的斗篷,这三个东西都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轮廓,但脑袋上既没有耳朵、头发,也没有其他无关,乍一看,就相识在脖子上镶了个光秃秃的白板。
此时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坐在我身后的伊米尔心中充满了恐惧,以及极其强烈的兴奋感——期待被毁灭的兴奋!
不过很可惜,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这些无面人,其实就是些有着数百年阴龄的老鬼而已,也不知道它们死前经历过什么,变成厉鬼之后,浑身上下都焕发着强烈的杀意,另外,在它们身上,我还能感应到一种怪异的气场波动,就像是脑电波一样,能直接传入我的脑海。
后来我才明白,它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交流。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这阵冥冥之音在我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初听时抽象、空洞,后来又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清晰,像极了那阵来自深海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