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斜眼看了看寇准,侧耳听着朝中细碎嘈杂的议论声,丁谓暗动心思,再次谏言:“太子监国,则主少国疑!岂不等于自毁社稷!况且,兄终弟及,在我朝并非没有先例,以八王之贤德,一旦被立为皇太弟,必然天下归心,万民拥戴,又何致产生内乱?”
许多臣工又是一怔。
届时,朝中乱作两派,有支持寇准的,有支持丁谓的,双方激烈争论起来,整个大殿里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刘娥站在上面,看着争论的群臣,心中发寒,暗暗握紧拳头,心中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昨日就该直接下旨,罢了丁谓的宰相之职!陛下一念之慈,给了丁谓机会啊!”
她有心说些什么,可毕竟刚刚被册为皇后,心里也清楚,自己此时还没什么威严可言。这些大臣们就算表现恭敬,但心里却不一定在乎自己。特别是寇准,此时虽然在帮着太子说话,可刘娥注意到,他从始至终都没称呼过自己一句皇后。
对皇后之名,刘娥其实并不太在乎,就像她之前与赵恒说的一样,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别人承认与否,又何必在意?
但是,她不在意自己皇后之名之位,却不能不在意太子的名份。
好在她到底是见过世面,又熟读史书,心里很清楚,在眼下这种时候,万言不如一默。自己不说话还好,万一张嘴说错了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可能惹出无法想像的后果。
想明白了这一点,刘娥深吸口气,扭头看了眼满脸惶然的太子,嘴角挤出一丝强笑,给他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缓缓坐下。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下面两派大臣还在激辩,看着他们一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当着自己和太子的面就无所顾忌的大声讨论着废立之事,刘娥脸色越发铁青,紧紧握着有些慌乱的太子的手,一言不发。
一片嘈杂中,一声太监尖利的高呼,令全场突然安静下来。
“八贤王到!”
众大臣听闻八贤王上朝了,纷纷向左右让开。刘娥脸色有些发白,握着太子的手不知不觉加了些力,疼得太子脸一抽。
好在太子年纪虽小,但毕竟出身摆在那儿了,比起一般同龄人要懂事得多,尽管手上疼痛,但仍强忍着一言不发,两眼熠熠的看向八贤王,露出一丝期待。
八贤王一身蟒龙袍,头顶紫金冠,面色惶急的快步上殿。
到了殿中,八贤王当先抬手向皇后娘娘揖礼,又朝太子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看向众列大臣。
八贤王声音沉磁,器宇轩昂道:“诸位大臣为官多年,难道只剩下一肚子诗书礼仪,至今还不懂辅政治国吗?枉费我赵宋皇家,推心置腹地要与士大夫们共治天下!”
八贤王一番话说得刚烈,激得满朝文武瞠目结舌。
他神色稳重,不怒自威,见低下大臣们都不说话,这才又道:“当今圣上公平直正,明德惟馨,治理出如此富饶天下,你们是要否认这咸平盛世的功绩吗?太子乃宗室首嗣,天位所属,自正位东宫以来,克俭端重,毫无瑕疵,岂可言废?”
众人噤若寒蝉。
丁谓见状,惶恐上前:“八贤王,老臣也是为了……”
“你住口!”八贤王怒喝一声,打断丁谓,目光如炬,扫视整个朝堂,俄而转身,向皇后和太子行礼。
“皇后,太子,赵德芳在此一诺,绝不继承皇位,誓此一生效忠赵宋江山,若违此誓,神鬼共诛之。”
八贤王一席话,说得丁谓目瞪口呆。
皇后刘娥激动地站了起来,拉着太子快步走下御座,到了八王面前。
刘娥激动地看着八王,对身旁太子道:“儿啊,还不谢过你八叔扶保之恩!”
太子听了,忙向八王长揖:“八叔,侄儿定当励精图治,以谢八叔扶保之恩!”
八王急忙上前搀扶,恭敬道:“太子怀瑾握瑜,定能大有作为。”
见八王如此表态,百官大臣们也算是明白了,这事儿过去了,以后不用再提了。提也没用,反而会获罪于皇室,里外不讨好。
底下寇准欣慰地笑了,一边缕须,一边点头,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
而另一边,丁谓则满脸沮丧,眼中更是露出绝望之色。
……
龙椅旁,雷允恭依旧稳稳地站在御阶上,轻轻撩了一下眼皮,又慢慢垂下。
寝宫中,赵恒咳嗽不止,刘娥坐在榻边扶着他,脸上满是担忧。
好一会儿过去,赵恒才算咳完,慢慢攥紧手帕,但仍露出淡淡血丝,看得刘娥眼圈一红。
“现在……不能罢他的官了。”赵恒喘息着道。
“怎么?”刘娥一怔,神色不解,她虽精明,但毕竟不是天子,没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没那种眼界,想法也自然不同。
在她看来,丁谓妄言废立,就算不斩杀,也应该马上罢官流放。
“丁谓刚刚提议由老八继位,此时罢他的官,不管什么理由,天下人都只会认为……认为……咳咳咳咳……”
刘娥连忙轻抚赵恒的背,一脸悔恨:“我明白了!没想到一念之仁,留下这么个祸害!”
赵恒舒服了一些,轻轻喘了口气,慢慢靠在被上,长出口气:“幸好,老八无意于皇位,当众表态,打消了他的妄念。”
“可是,丁谓显然是孤注一掷了,他为相多年,党羽重多,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刘娥有些担心。
赵恒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明白,所以……才……才召人来,商议后事。”
刘娥听到“后事”两字,眼圈儿一红,默默抹泪。
这时,周怀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低声对赵恒禀报:“官家,三位大臣到了。”
赵恒点点头,又坐正了些。
周怀政忙摆摆手,宫娥和太监们都低头退下,他自己也踮着脚步,快步走出去。
片刻后,周怀政引着寇准、杨亿、温仲舒三位大臣进来。
三人向皇帝长揖:“见过陛下!”
赵恒闻声,微微抬眼,看着三人气息微弱说道:“都免礼吧!”
“是!”寇准、杨亿、温仲舒三人起身,皆恭敬上前,周怀政悄然走到一旁书案旁执笔站定。
刘娥抬袖擦擦眼泪,退了出去。
“朕……不行了。今日召你们来,是要拟立传位遗诏……”刚走出门,里面就传出赵恒虚弱的声音,刘娥脚步微微一顿,继续前行至前殿。
殿内除了大门洞开区域白亮,其他区域则被对比得晦暗无光,就好像刘娥此时的心情一样。
她杵立在前殿门前,裙幅挽迤三尺有余,一身凤披,却柔弱的不如一般普通女子。
门外的阳光恰好照进来,照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熠熠生光。
刘娥缓缓闭上眼睛,眼泪默默流下。
过了一会儿,她摆了摆手,声音疲哑的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喏!”跟在她身后的众宫娥侍女都是福了一礼,柔声应是。
待侍女们转身退出殿门时,顺手将殿门关上。
殿门渐渐闭上,整个大殿里只剩下一道孤寂的身影,过了一阵,刘娥缓缓睁开眼睛,眼中除了哀色,还有一丝倔强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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