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天来杭州的天气都不怎么好,时不时的会下几场雨,却是湿热的打紧。
周严起了个大早便向着绍兴胡家而去。
绍兴距离杭州还是有一定路程,当周严到胡家之后,早就急的一身汗。
胡于明倒是还好,虽说早就得知杭州那边的一些情况,此时依旧还能用着早餐,闲来无事时翻翻书,听听曲。
待看到周严满头大汗匆匆而来之时,也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周兄,随便坐。”
此时的周严哪有精力在坐下谈事,未等仆人搬来椅子,就忙道:“胡兄,你可知道得月楼打算撤了?”
其实当初能将事情搞的这般大,凭借着周家的财力,是根本达不到的,周严也绝对不敢来和沈无言拼,无非是看中了得月楼与胡家相助,才起的势。
当时定好的,周家占了醒八客的茶庄,得月楼收了沈家酒楼,而胡家则收回之前损失的那些家财田产,本来都是各取所需的事。
即便是胡于明也未曾料到得月楼会在这个时候退出,事情到如今这种境地,沈无言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该抵押的都抵押了。
周家也逐渐控制了醒八客在苏州的那些茶庄,无论是之前开的,还是后来临时补救开的,总之都开了起来,并且也将未来几年的茶叶需求纳入麾下。
胡于明轻轻将茶汤端起,抿了一口,苦笑道:“周兄这茶可不太新鲜了……想来你仓库之中的茶叶已然开是发霉了吧。”
周严面色顿时大变,一双眼睛深深的注视着胡于明,冷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事……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于明淡淡一笑,继续道:“沈无言被你赶出了苏州,所以你就让那些商户出了三年的定钱……但是茶却按月供给。”
说到这,胡于明一挥手,吩咐手下离开,然后又道:“你的算盘打的很好,打算等着沈无言彻底完蛋,你在抬高茶叶价格,之前赔的那些银子未来都能一并收回……却是妙计。”
听着胡于明说到这些,周严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冷意,却一句话也没说。
“可惜呀……杭州的天气不允许,你至少在两广江浙买了三年的茶叶……你当真吃的下?沈无言这是要撑死你,你却看不出来。”
周严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狰狞,让人觉得十分可怕:“你既然看出来也不说……你却是做的好,后会有期。”
愤愤然,周严转身便要离开。
“何必走的那般的心急……”胡于明也笑了起来,他微笑道:“总是要把帐算清楚才好,之前支给了周家五万两银子……也该还了。”
“你……”周严回头怒视胡于明,但看着对方那一脸平静,久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胡于明淡淡道:“也罢,区区五万两,就不要了,权当付给你的酬劳……是了,你让我在次懂得,有的人是惹不得的。”
周严终究还是明白这个道理了。
一个月的期限将至,周家收了醒八客上下七十三家店铺之后,便传出周家的茶叶开始腐坏的消息。
于是一夜之间上百家商户、酒楼、世家甚至还有些小茶铺子,凡是在周家订过茶叶,且交了三年订金的商户飞,纷纷到周家要银子。
起初周严还想试图用茶叶顶现银,但那些个掌柜似乎都串通好了,凡是周家的茶叶,都不在使用。
而同一时间,一种名叫真空包装的茶叶悄然进入所有人的视野。
这种茶叶是用瓷瓶盛放,内壁经过一种奇妙的处理,总之能放几年也不会腐坏,还能保持茶叶的新鲜,比起周家的腐坏茶叶,瞬间席卷江浙一带。
于是周家一天天的衰败下去,而这种茶叶却一天比一天兴盛,拿到这种瓷瓶的人,都能看到瓷瓶上印着醒八客三个字。
浪潮一直持续到嘉靖四十一年的八月。
周家彻底衰败,周家上下家眷四散而去。仅剩下的那栋周家宅院却也一片颓意,独留下深宅大院,却毫无生气。
城隍阁。
沈无言已然连续来了一个多月,每天早起登上阁子后,便在此地闲坐喝茶,时不时的观望着杭州景象,却也落的清闲。
坐在沈无言一边的李婉儿为沈无言磨着墨,好奇道:“相公是要写些什么?”
沈无言摇头苦笑道:“别提那些玩意了,搞出些虚名,倒是得罪了这些人……还好,要不然就不好收场了。”
李婉儿甜甜一笑,对于自己这位文才卓绝,这次又将庞大的周家算计到这种地步的相公,心中终究还是极为佩服的。
虽说口中未有明表,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此时更加觉得自己选对了人,至少当时自己的坚持,是没有问题的。
“倒是可怜了莲儿……周家如今成了这样,莲儿怕是也难有依靠。”李婉儿轻叹一声。
沈无言怔了怔,不由的扫了一眼李婉儿,轻笑道:“周家如今还欠着醒八客二十万两银子……若是他愿意,我可以不要这些银子了。”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青年,走进了阁中。
他径直走到沈无言身边,冷笑道:“周某无需你的施舍,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还是还得起的。”
沈无言却又是一愣,打眼望去,眼前这青年岂能是当初那位俊朗,且意气风发的周严?
略一沉吟,沈无言忙道:“你觉得你这样我会同情你,然后……算了,说多了无意。今天请你来,是要给你说明一些事情。”
说着话,沈无言将周严拉到桌前,一边写,一边道:“去年你以王贞明的名义,想要杀掉我,为的便是将茶庄开到苏州……这事既然王贞明替你担下了,我就不提了。”
“你家开了诗会,你去让顾青山去请我……是了,我去给你捧场,你却请来宋言知来羞辱我,可惜……你个白痴。”
说到这,沈无言不由笑了起来:“那天若是没有宋谦,兴许你也不会想到利用宋谦杀掉宋言知……后来搞的我在京城混的可不舒坦。”
周严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看着沈无言在宣纸上记录每一条,却也不反驳。
“我离开苏州之后,你鼓动了余若行胡于明这些人,让他们去捣乱,砸我场子……可惜又失败了,真为你可惜,我不在苏州,你都搞不定。”
沈无言冷笑一声,道:“其实这些都算了,看在顾青山的面子上,我不与你计较……即便在我与婉儿婚事上,还要来羞辱我……这些都算了。可你总是想要挑战我的极限,极限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今天想收拾你,就收拾了。”
“这件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你如何能说动得月楼……你知道得月楼的背景。”周严言语显得有些迟疑,显然说这些话时,也颇为不自信。
沈无言讥讽一笑,淡淡道:“你走一步,我走一步,和下棋是一样的……可惜你仓库里的那些茶……不过废物也能利用,可以做些枕头,护发素之类的……你看婉儿这头发,就是用废茶保养的,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周严此时却也没心思听沈无言这些玩笑话,沉吟少许之后,才道:“周家已然成了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而是你打算怎么偿还我,或者说你拿什么偿还我?”沈无言冷声道。
“我还有间宅子,还值些银子……”周严怔了怔,忙道:“对了,你说过喜欢我那小侍女莲儿……都给你,你看可好?”
沈无言轻笑道:“宅子就当送给老爷子了,也就是说以后你不许住在那里……倒是莲儿,你当她是物件,想送人便送人?”
“周严,你好狠的心。”便在这时,藏在另外一边的莲儿抹着眼泪走向周严。
“刚才婉儿姐姐还问我,如今周严这般落魄,问我怎么打算……我想都没想就说跟着你,即便你此时这般落魄,我却依旧打算与你相依……真是没想到。”
周严却也没想到莲儿会从这出来,但此时却也懒得再解释什么,自己之前的妻妾早都四散而逃,早就心灰意冷。
一旁的沈无言看着周严那冷漠的眼神,很快又做了一个决定,他沉沉的一笑,然后走到周严身前,将莲儿拉在身后,淡笑道:“你当真莲儿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想你周家的消息,我为何会了如指掌。”
一句话,周严已然明白了全部过程,他目光冷冷的注视着莲儿,冷笑道:“却是你出卖了我……”
未等周严说完,沈无言继续道:“周家在浙江的茶庄茶楼,如今都重新挂了我醒八客的名号……对,周家百年基业,都毁在你的手中,你是周家的罪人。”
说完这句话,沈无言拉着李婉儿与莲儿便要离去。
周严此时却又平静了,他缓缓走到栏杆处远望西湖,回想月前自己曾何等的意气风发,而今却又何等惨淡。
那便就这样去吧,无非就是一死。
“不要……”
这是沈无言听到莲儿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莲儿已然协同那位对她根本没有一点感觉的男人,从巍峨的城隍阁上跳了下去。
许多年后,沈无言再次站在城隍阁下眺望那栏杆处,依旧后悔不已,后悔自己不该说最后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