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五年初,这一场持续半个多月的闹剧愈演愈烈。
而就在这场风雨眼见就要达到顶端时,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传到诸臣耳中,只是诸位臣子并不知道,这消息在一天前的夜晚一部分人已然知道。
一月二十三日。
就在沈无言正打算宽衣解带上床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落在小院门前,接着便是阵阵沉重的敲门上。
一股十分不好的感觉侵袭沈无言脑海,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忙穿好衣服前去开门,眼前却是早就回苏州的顾青山。
看此情形,顾青山来的十分焦急,见沈无言打开门,他也顾不得寒暄,忙道:“快进宫……骑着我的马,一分也不要耽搁。”
接过马儿,沈无言也来不及多想,连忙骑着马向着皇宫奔驰而去。
小院就在西苑附近,骑着马儿没过多久便到了宫门前。门前徐阶早就等在一边,见得沈无言过来,忙道:“你快进去,陛下有话与你说。”
“陛下与我有话说?”沈无言不由一愣,自从去年景王之事后,陛下已然没有召见过,而今天却召见,还如此急切,显然是有什么大事的。
很快沈无言便猜到这个大事指的是什么,于是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不少。
夜空很静,月光照在紫禁城似乎和照刑部大牢以及在任何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这月光下,沈无言又觉得多了几分凄冷。
推开巍峨宫门,其中早就站满了太监宫女,见沈无言进来,忙挪出了一条通往最里面的那条道路。
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位老人,这大明已然在位四十五年的皇帝,却是老了,以至于脸上没有什么神色,却布满了皱纹。
“无言来了……你们都退下……”
声音却是有些局促,但却是他用尽浑身力气才发出来的,说不出的困难。
待所有太监宫女离开之后,大殿之中瞬间便空荡起来,沈无言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轻叹道:“陛下……”
“什么都不必说,你听朕说。”皇帝微微叹息一声,苦笑道:“你斩了景王,我不怪你……裕王那边我已经交代,谣言止于智者,他会明白。”
沈无言点了点头,继续听这位老人说话,又或者是交代最后的一些牵挂。
“裕王他性子软弱,岂能是那些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们的对手……朕实在放心不下他……特别是徐阶,可千万要看着他。”
沈无言怔了怔,忙解释道:“徐阁老平日里虽说脾气有些古怪,但却对大明忠心耿耿……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陛下大可放心。”
“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却也不能不防……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高拱却是对裕王忠心耿耿,无言可在一旁帮衬着些。”
沈无言苦涩一笑,心中暗道,那位高先生何等厉害,如今若非徐阶牵制着,早就容不下自己,哪里用的着自己帮衬?
不过看着那迟暮老人期待的目光,却也不好说太多,只是点头应道:“一切全听陛下安排。”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当年听闻无言说到建州那边会出问题,如今派去李成梁镇守……你看如何?”
李成梁乃是名将,这些年也为大明立过汗马功劳,屡建战功,让他镇守辽东却也是不错的人选,但沈无言听到这名字时却是无奈的笑了。
“李总兵却是不错的人选,未来大明在辽东的事物还要多依仗他……只是建州之事却也因他而起,此事古难全……罢了,先这般安置着。”
想起多年后那人,沈无言只能在心中叹息,也只能期望未来能改变一些。而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声音依旧在宫殿之中回荡,只是越来越小,时而声音大些,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喘息声。
“朕在位四十五年……而今却是……海瑞说的对,所谓长生不过是虚无之事……如今却能想通了,但那又如何……”
苦涩低吟一阵,他继续大笑道:“修了半辈子的道,而今却是功德圆满了……终于等到你……”
“等……我?”沈无言神色微变,不由看向这忽然满面红光的老人。
一瞬间,这位老人好像一切恢复当年那般,他缓缓坐起,仿佛并没有生病,而且看似精神好的出奇,声音也响亮了许多。
沈无言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奇迹,而是身体的回光返照,于是更加有些无奈,想来他终于还是到了生命的尽头,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
“无言可听过推背图?”未等沈无言回答,他继续道:“这是唐时袁天罡与李淳风所著……其上诸般预言都一一应验。”
对于这推背图,沈无言却也并不陌生,这种预言巨著,在后世可谓极其受欢迎,而且上面的许多预言也都一一应验,却是值得去关注。
“却是有些巧了,当年请钦天监的官员们研读此书,最终对大明的国运似乎有些摇摆不定,最终能确定的便是大明终将亡于朕手。”
苦笑一声,皇帝无奈道:“以至于这些年的所谓求仙炼道,其实还是为了能找到破了这预言之法,朕不想当亡国之君。”
沈无言轻咬舌尖,以来稳定他的心神,那推背图固然神奇,但他却并不全信,只是此时听到这些话语,不得不惊叹万分。
可以说,对于今世该如何发展,沈无言很清楚,所以一直以来也在忙于改变一些事,但终究能改变的实在少之又少,只是虽说不能改变,但却终究还是能知道一些,至少可以趋利避害。
然而此时有人告诉他,他们也知道未来,而且还是用某种特殊算法推演而出,又怎能让沈无言不震惊?
沉吟少许之后,皇帝才道:“这些年也找了很多方士奇人,知道严世蕃送来了蓝道行……他的确颇有造诣,所以……他必须死。”
“什么?”沈无言逐渐平复心神,但今夜的这些话语每一个都无法让他平静,一直以来蓝道士是严世蕃等人陷害而死,如今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蓝道行他算准了大明的未来需要两个人,其一如今已然可以确定,便是那位张居正……好小子,隐藏的倒是深,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注意……其实也该注意到,当年严嵩在时,他便游走于两家,竟然相安无事许多年,却是颇有心机。”
沈无言自然知道那位张先生的才能,但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人是何人。
未等他问起,皇帝便道:“至于另外一人……蓝道行并未算出来……或许是他算出来了,但不敢说吧……”
“不敢?”沈无言不由好奇道:“他为何不敢……他可是有陛下撑腰的。”
皇帝轻笑一声,淡然道:“朕……是给他撑腰,但他却也不敢与天斗……与神斗……就算是朕,也无可奈何。”
所谓的神鬼之说,沈无言始终无法相信,只是想来蓝道行之所以不敢说,大抵还是因为那人有什么禁忌,或许也是怕说出之后就会被杀掉。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皇帝无需知道那人是谁,只用知道存在这样一个人就足够了,那么蓝道行留着也就是个隐患。
遥望着寂静的宫殿,四处丹炉内火焰汹汹燃烧着,仿佛真的能通神通天一般,可惜这一切终究还是泡影,无论是谁,都是会死的。
眼前这人或许是九五之尊,但在沈无言看来与平民百姓也不如,纵使他执掌天下权,手握杀人剑,但那又如何?
一旦拥有这些,那么使命也就更加沉重,沉重的将他压的无法喘息。
寻常百姓只用在乎四季播种收成如何,在重一些无非是贪官污吏过来多手写因此,吃不饱饭罢了。
而一国之君,他生前担忧臣子与权变,死后却依旧要担心江山是否永固,大抵在他当上这一国君主之时,便在也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终究还是要离开的……沈无言……朕就将这江山便托付给你……朕相信蓝道行的话。”
声音愈发微弱,而这所谓的临终遗言却又那般的震慑人心,即便早就猜到会有这句话,却依旧无法来接受。
看着那人安详倒下,这在位四十五年,这十岁登基,十五岁廷杖群臣,大礼仪吓退三朝元老杨廷和,从夏言到严嵩在到如今的徐阶,都曾是他手中木偶。
四十五年之间,人才辈出,却落的个被一名小官上书辱骂,却依旧能说出他是比干,朕却非纣王之语。
将那人重新抱到床榻上盖好之后,沈无言这才推门而出,看着门外早就等候许久的徐阶以及张居正,他微微叹息一声,却是一句话也未能说出口。
徐阶向着沈无言微微点了点头,接着沉声道:“张大人你去准备笔墨。”
虽说沈无言没说什么,但张居正显然是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忙几步小跑而去。
待张居正远去之际,沈无言这才轻声道:“拟遗诏难道不该内阁大臣都过来共同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