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四年的新年将近。
知府徐尚珍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即便过了今年他便能致士回乡养老,而已然一年没有归家的养子时行也会过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那位书生,曾经为了对方一手亲笔书写词句而痴迷,如今却因为对方引起的一件案子,而纠结。
天微亮,徐尚珍披上一身布衣,简单的吃了些早餐,便提着油纸伞慌忙出了门,并未乘马车,绕过几条街之后,便来到苏州府大牢。
沈无言如今便被关在大牢之内,他以自己一人代替家中老小,如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苏州府牢房终究要比京城北镇抚司诏狱要好许多,至少牢中并无那些可怕的刑具,以及随时便能听见的惨叫之声。
这也要归功于知府徐尚珍素来勤政爱民,对于刑罚上的使用并未太过刻意,甚至在公堂上打板子的事都很少发生。
牢房之中也还算干净,除却有些潮湿之外,竟还烧起了火炉,当然也这只是个别人才可拥有的,比如沈无言这般的人物。
牢房之内装点还算简单,一桌,两椅。另外茶具,餐具皆都具备。甚至还有一张小书柜,全都按照沈无言的要求放置。
走进牢房之内,徐尚珍扫了一眼正坐在油灯前认真看书的沈无言,不由有些无奈,于是连连叹气道:“沈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倒还有心思再此看书?”
沈无言刚送走前来探望的家人,以及顾青山徐阶等一部分朋友,难得清静一阵,正在研究着新型的火器,却被徐尚珍这般一叫,顿时有些不悦。
“你这一叫,就让大明丧失了提前一二百年进入工业革命的机会,间接导致几百年后中国无数的割地赔款……这责任你担得起嘛。”
对方声音极大,显然有些愤怒,却让徐尚珍苦笑不得,却也顾不得思索对方的疯言疯语,忙上前道:“一会就要升堂审案……你到底有没有参与那事?”
沈无言稍有些不耐烦,随手将书丢在一边,沉声道:“如今说什么都还早……这事不可能就这般解决,徐知府……您老大开将心放在肚子里。”
“可是……”对于眼前这书生,徐尚珍其实十分佩服的,当年对方一纸策略,便解决了几十万太湖一带灾民的大灾年,如今却是不忍心对方就这般被定下谋逆罪名。
沈无言扫过对方紧咒的眉头,也稍有不忍心,于是强笑道:“这案子现在肯定不能救这样结了……能说的就这么多。”
徐尚珍虽说为人谨慎,但却也不是庸碌之才,听得沈无言这话,便能猜出其中所蕴含道理,随即精神为之一震,急忙问道:“这般说来,沈先生是被冤枉的了?”
“徐知府……”沈无言顿时恼火,大声道:“说了,不要再问了。”
徐尚珍立刻点头,接着转身便要离开,但刚走出两步又发觉有些不妥,随即折返而回,又问道:“李捕头哪去了。”
沈无言一愣,随即才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快回来了……吧……”
徐尚珍随即笑了笑,也不再多问。
……
苏州府衙门每日升堂,却都没有今日这般隆重。
除却苏州知府徐尚珍之外,更有苏州巡抚巡按,甚至更有浙直总督前来旁听。
今日堂上并无跪拜之人,沈无言虽说穿着囚服,但目光扫过坐着的这些个大人们,都迎来对方一阵寒暄,更有甚者若苏州巡按刘大人,竟然亲自上前向沈无言行礼。
其实这也并未有什么反常之处,大抵都是意料之中的事,除却浙直总督赵贞吉与知府徐尚珍辈分较大之外,剩下的官员皆曾仰慕过沈无言才学。
便是赵贞吉,他乃是徐阶的学生,当年沈无言与徐阶不合之际,二人倒也有过一些嫌隙,但自打徐阶致士住在沈无言府上后,对沈无言也逐渐改观。
场间倒数齐尧那边稍显落寞,昨日带着锦衣卫的气势汹汹之态也逐渐消退。
他扫过一眼这些个书生们,心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冷冷道:“徐大人可以开始了。”
徐尚珍本就对这太监不甚欢喜,但对方终究是宫里来的,又是司礼监掌印孟冲的亲信,却也不敢怠慢。
于是扫了一眼诸位官员,又看了沈无言一眼,却是有些为难,于是忙道:“齐公公你来说吧……”
齐尧等的便是这句话,他很清楚今日在场的官员多半都会向着沈无言,所以谁先说话,谁才能占据优势,此时徐尚珍推倒自己边上,顿时欣喜万分。
“月前织造局丢失了一批火器,诸位大抵也都清楚,这是陛下亲自从内库拨款的,所以也不难想象这批火器的用处……但是这批火器竟然被盗走了。”
齐尧轻哼一声,沉声道:“根据前去探查的锦衣卫林千户一路盘查,终于找到这批遗失的火器,其中两名盗匪……其中一人是沈无言的手下,一名便是他的亲家。”
“沈先生你可否认?”徐尚珍顿觉棘手,眼看诸位官员脸上神情显然也并不好看。
在诸位期待的目光注视之下,沈无言轻叹一声,苦笑道:“齐公公所说句句是真,张全的确是在下的朋友……而李兴隆,乃是贱内的叔伯。”
“却也不能仅凭这些,就认定沈先生与这二人勾结。”赵贞吉冷声道。
齐尧淡淡一笑,随即摆手,道:“何须着急……锦衣卫林千户可是在那批火器中,发现了夹在在其内,二人与沈无言的互通书信。”
“可有这事?”顿时诸官惊讶的看向沈无言。
沈无言怔了怔,起身一抱拳,点头道:“的确有互通的书信……”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场中一片哗然,刚才尚还与沈无言抱拳问好的刘巡按不由皱起眉头,责问道:“这般来看沈先生的确有嫌疑……?”
齐尧看着常见此景,顿时冷笑一声,继续道:“可惜的是那两个盗匪被沈无言杀人灭口,他当晚就在那间小客栈,便能说明一切……不过如今想要拿出他谋逆的人证,却是很难。不过凭着这些证据,却也能定他的罪……”
始终一言不发的徐尚珍见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不由有些无奈,他看扫过一脸淡然的沈无言,低声道:“沈先生可有辩解?”
此时衙门外围观了不少人,其中有顾青山等一些年轻文人,还有一部分醒八客以往的掌柜。
一名老人在一名少女的搀扶之下望着衙门内,低叹一声,道:“此时看起来对少爷似乎有些不利。”
老人轻叹一声,无奈道:“无言素来谨慎,这次想来也不会如此……”
言语并未说下去,大抵自己心中也没底,终究还是不忍心在看下去,于是摆了摆手,低叹道:“月儿,送我回去吧。”
月儿尚有些期待,但心中也没有底,毕竟这一次少爷什么都没有交待,即便她也清楚,这些都是对方设计陷害的,但一切都如此周密。
“说是张全的尸体不见了……他若是在,那么定然能证明此事与少爷无关……可惜,说是他床上都是血,也许挣扎过,但一定是死了。”
的确,如今这案子的突破口便在张全。
齐尧也派出不少人去寻找张全的下落,但至今也未曾有消息,如今他便在赌,赌张全已然被东方不群杀死了。
衙门中一片寂静,沈无言回身扫过一眼身后人群,却并未看到他期待的人,脸上稍显失望,但结果其实早就在意料之中。
李婉儿也没有过来,她大抵也是不忍心过来告诉自己那消息吧,沈无言痴痴的笑了笑,随即淡淡道:“的确有书信,当晚我也的确出现在场……”
徐尚珍微微点点头,接着苦叹一声,似乎并不愿丢出令箭。
齐尧缓缓从椅子上起身,慵懒的伸了伸腰,淡淡道:“素闻沈先生韬略过人……今日得以见识,却是了得。”
沈无言稍显落寞,他摇摇头,轻叹道:“你的确很厉害……”
“是吗?”齐尧大笑一声,随即捋着斑白头发,向着衙门外走去,口中喃喃自语道:“老夫的确知道自己厉害。”
一时之间围观之人一阵唏嘘,皆都对这太监不屑,但又碍于对方权势,始终不敢多言。
而同时在人群之中走出一青年,他身着一身麻衣,手中抱着一柄武士刀,看着一脸得意远去的齐尧,轻笑一声,道:“真傻……他说你很厉害的时候,就表示你死定了。”
……
沈无言谋逆大罪,案卷递交刑部交予皇帝审阅,如若无误,便可斩首示众。
时间大抵还能在延缓一段时间,所以徐尚珍终究还是不死心,每日依旧回去牢房去探视,但最终也没有丝毫结果。
对方似乎一下子不会说话了,每日除却看书便是写字,写完了字便全部烧掉。
直到某一天李婉儿过来之后,这种景象才稍有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