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阁老……”
言语虽轻,但脸色变化却尽在人眼。沈无言扫过万聪微微抽动的脸颊,又看了一眼高拱,低叹道:“也就是个误会……”
“误会?”高拱冷哼一声,不屑的拂袖走进店中,向着订好的雅间走去,只留下震惊不已的万聪以及万熊两人。
与高拱一前一后走进雅间,酒菜已然准备齐全,都是些家常小菜,酒也都是些寻常小酒,倒是茶都是好茶。
二人坐定之后,沈无言才缓缓起身,向着高拱一抱拳,道:“以往大抵是有些误会,这次一并说清楚……”
“误会?”高拱抬眼瞥了一眼沈无言,轻笑一声,淡淡大:“这倒是让老夫有些意外,并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何误会。”
沈无言随之也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那便直说了……在下还记得当年来京城,还是高阁老安排的住处以及工作……国子监祭酒,却是一个不小的转折点。”
这却也是心里话,当年若是沈无言没有在国子监任职,便也不会结交国子监那些个老古董,年轻书生们,便也不会有后来的冲撞北镇抚司诏狱救人的事。
若是没有去国子监,没有在典籍处任职,大抵也不会认识张居正,更不会留下那句诗,便不会被先帝看见,也不会有如今的天地。
高拱面露微笑,随意夹着菜放进碗中,咀嚼一阵才道:“接你来京城的是邵芳,却是陛下的意思……至于给你安排住处,也是陛下的意思。”
沈无言点点头,接着又道:“后来严世蕃……徐阁老诸般刁难,虽说安然度过至今,却也有你在后面的帮助……你虽未讲明,但在下却不敢忘记。”
“都是些举手之劳……况且那时留着你也是有用的,否则要清除这些人,仅凭自己,实在是办不到……”高拱自己斟酒,接着起身将房门关闭。
随即回到座位上,继续道:“不过我那些实在是举手之劳,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的造化……就算没有我,你依旧会有今天。”
言语之中稍带一些赞赏意味,目光也在沈无言身上多停留一阵。
对于这些细节,沈无言看在眼里,稍稍有些欣慰。毕竟高拱性子却也耿直,虽说并日里与人交往不失几分奸诈,但今日既然说要聊聊,却也的确都说的是真话。
如此便足矣,沈无言这般想着,也自己斟酒,饮罢之后才道:“当然后来也有些矛盾……比如你当了首辅,而你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有话直说。”高拱目光稍沉,言语也逐渐平和许多。
沈无言笑着点点头,摆手道:“倒是我拘束了……你诬陷我与柳含烟企图对先帝不利……若非跑的快,当真要死了。”
内容虽说沉重,但经过沈无言这般一说,却也十分轻松,即便高拱听来也笑出了声,随后他才应道:“其实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你有罪……”
“但我却被关进了北镇抚司诏狱之内,差点就被砍了脑袋……柳含烟也险些被人谋杀……”沈无言脸上依旧带笑,但言语明显急切了许多。
“这事既然过去……那就当他过去了……便是今年,孟冲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高拱刚举起的酒杯还未送进口中,便又缓缓放下。苏州那边的一举一动他再也熟悉不过,齐尧如何被沈无言设计抓起来,又如何杀掉,他都看在眼里。
当然,齐尧如何算计李家,李兴昌如何死……乃至于齐尧又怎样诬陷沈家李家,这前后诸般事都逃不脱他的眼睛,而他并未阻止,便等于默认了。
未阻止便等于纵容,而纵容便等于在设计此事。
高拱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沉默片刻之后才将酒灌入喉中,不算辛涩的果子酒将舌头浸的稍显干涩,于是忙夹菜送入口中。
片刻之后才道:“李兴昌的事……我有责任……至于李家二老爷李兴隆与你那位手下……也是我派出去的人。”
言语更加平静,以至于出口之后整个房间之内愈发寂静。加之天色已然不早,而房中并未燃起灯火,所以房中更暗了几分。
沈无言起身将窗子支开,然后趴伏在窗前看着这傍晚的西长安街道,许久之后,轻叹一声,道:“这些我也都可以不计较……”
大抵的确没有料到沈无言会如此回答,会将这许许多多的仇恨都放下,本以为二人之间仇恨早已无法化解,便百般阻止对方回京城。
而对方竟就这般将这些事放下,却是有些意外,不过却又算是情理之中之事……毕竟今日是过来谈些事的,若是为了争吵得失,并不是眼前这书生的性格。
“你却也无需觉得吃亏……你利用老夫除掉陈洪孟冲,以及手下诸般亲信……又离间我与群臣,让冯保交好张居正……李贵妃那边言语,使得陛下愈发不信任我……却也十分毒辣。”
这种种事情看似寻常,但却都是在潜移默化中开始的,直到事情已成定局,高拱才发觉原来这一切都是沈无言所安排,但已然无法挽回。
如今看来这些事并不算什么,皇帝依旧信任高拱,群臣依旧还在谄媚他,而张居正与冯保始终不能动摇他分毫,首辅之位坐的十分安稳。、
只是这一切也知道为数不多的人清楚,高拱如今的事态实在很危险。群臣以及冯保如今维持这般,是因为陛下还信任他,他还是当朝首辅。
一旦有一天,因为某事触动皇帝,首辅之位便很难保证,那么群臣必然会群起而攻之,那时冯保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沈无言莞尔一笑,接着回身坐下,叹道:“礼尚往来罢了……不过这些也都是你的诸般自身问题,在下只是稍加利用……催化作用而已……即便我不去做这些事,你早晚有一天还会是这般的结果。”
高拱点头,表示承认沈无言所说的这些,于是愈发赞赏对方,不住惊叹道:“当年严世蕃曾说过本朝三大奇才,如今三人佘去其二……但若是我来说,你与张居正便可填补这二人之缺……”
沈无言只是摇头,轻笑道:“今日并非是说这些的时候……如今旧事已然说完,那便该说些新玩意了。”
“在下之才不足以坐这首辅之位?”高拱瞳孔微缩,深深的注视着沈无言,抢先问道。
对于对方如此快便进入正题,倒也淡然,只道:“高阁老之才却不在张先生之下……在当世首辅之位自然非你莫属。”
高拱点头,接着又问:“沈先生觉得大明如今问题何在?”
沈无言不由一怔,不住好奇道:“这倒是有些在科举考试……不过既然问起大明的问题,那么就多了……首先便是土地问题,皇室成员占据大量土地……最终百姓没有土地,便会成为流民……而流民叛乱,开国至今也未曾解决。”
听着沈无言的侃侃而谈,高拱微笑点头,问道:“这问题当年胡宗宪也提到过……他说过是一位先生指点他的,想来便是阁下……不过你觉得如何解决,那些个王爷们虽说没什么权,但却是动不得的。”
“因此便需要以为铁血宰相……”沈无言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高拱,接着摇头道:“可惜阁下的确不是……”
“如何铁血,而这人又是何人,莫非是阁下?”高拱讥讽一笑,扫了一眼沈无言,不住笑道:“沈先生可是京城的和事老……百官皆都道你的好,却不像能强硬起来的人。”
被高拱这般道出软肋,沈无言也不由苦笑一声,无奈道:“自然不是在下……若是在下当首辅,这朝廷上下怕要乌烟瘴气了……我性子懒散,也烦透了那些礼节……据说钧儿当太子那阵子,每日都要去礼部学礼节……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提及朱翊钧,高拱脸上便有怒意,冷声道:“这孩子却是调皮……如今当了太子,却还每日与宫女太监玩闹……却是该给他找个妃子管管了。”
“可是他才十二岁……”沈无言目瞪口呆的看着高拱,摇头道:“此时我不同意……”
高拱吭哧片刻,却也不愿与沈无言争辩,便道:“你且说那所谓的铁血宰相……又是何人?”
沈无言猛然一拍桌子,沉声道:“却要说那铁血宰相……自然是德意志之俾斯麦……不过我大明的铁血宰相,却另有其人。”
“快说。”高拱脸上明显十分急切,不住催促沈无言。
沈无言露出一抹狡黠笑意,轻叹道:“若问这位铁血宰相是何人……呵呵,我也不清楚……这样一位扶大厦于将倾之人,等到了那一天,自然会出现。”
“你……”高拱深吸一口气,随即吐气,这才恢复神色,冷冷道:“这般也好……到那一天,大家就都知道是何人了。”
沈无言回头看了一眼窗外夜色,随即起身一抱拳道:“大抵就是这些事,家里的老婆孩子还等着吃饭……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