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那名军官神色显然有些被说动,若广场上那些被异域人擒获用来施刑祭祀的将士当真是被车内之人所救,这自然便能确认一点——至少他们与城中异域人非同伙之流。
“你去广场上看一看,若当真有活口,便随便带一人过来。”
他偏过头,指挥着旁边一名士兵前去带人。
“是。”
不多时,一名被搀扶着,像是腿部受创,走路略有些颠簸的年青士兵被带了过来。
那名军官大步迎上去,一句多余废话不说,便直捣黄龙问道:“你们之前是不是被人救下的?”
他带领一队士兵搜寻城中狭窄要道,捕获狙杀隐藏在暗处、或躲匿的可疑之人,并非负责围剿广场那片区域,今日是呼颚城中那些丧心病狂的异域人举行一月一度的篝火节,基本上全城的异域人大多数都会参与、聚集在那里,此事慎重且必须拥有足够的谋略与能力,是以带领绞杀的领将则是他们瑛皇国的太子殿下亲莅。
之前,他曾听属下汇告广场那厢有异,太子殿下令他等必须加紧巡逻警戒,但具体与详细的过程,却不得而知。
那名年青士兵一愣,回忆起刚才的事情,表情尤带着似惊似喜,他激动地连连颔首道:“是、是的,我们本来要被那群该死的异域人活生生放火烧死的,连尰少将都被他们削成人彘险此害了,可最后……最后……有一个从天而降的人,是她打断了他们放火。”
“你可看清楚是什么人?”那军官没经历过那一幕,是以弄不懂眼前这名青年士兵脸上那似憧憬,似懵懂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是一名仙子,不、不对,应该是死神才对,她穿着一身黑衣,黑头发,黑眼睛,整个人就像是从深渊浮幽上来的死神,她所踏及的地步,遍地哀嚎惨烈,当时那些异域人都因为她而疯了,她很自地,就这样轻松地慢慢走过,她身后就像是燃起了燎原之火,那些火应该是黑色的,我们、我们看不到,但那些异域人却看到了,因为这是死神降临来惩罚他们这群恶魔的地狱之炎,他们被那些黑色无形的火焰烧着,烤着,拼命地喊痛叫着救命……”
那名军官听着眼前这名貌似神智不清的青年士兵说着一番好似神话话本内的故事,渐渐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也就是说救你们的是一个女人?”
什么死神、什么黑色火焰,他看啊他根本就是被那群异域人吓破了胆,脑子坏掉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那青年士兵被打断了一席讲述,看军官眼神中带着冰冷的质疑与不信,他回头一想,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玄呼,便也不敢再多言,中规中矩道:“是的。”
“那现在让你认,你能认得出来吗?”
那名青年士兵闻言,顿时惊喜地抬起头来:“什么,您,您说死神大人,大人来了?”
——
与此同时,翳翳广场之上,铺阵开来的火把灯光,如同许多眼睛在眺望石板累累阗静的漆黑。乔石巨型宽阔的圆拱站下,墩桥弯弯的马路两旁张灯铺毯,重挂着一排排五彩缤纷、千姿百态的宫灯。
被五彩灯光裹得满满的一辆华贵重帷镶金属的四辕马车,冉冉趋近,夜色很美迷离的灯光如一朵朵破碎的玉兰,映衬着墨般的夜。
“殿下……”马车外一道尖细嗔绵的阴柔声音响起。
但见一面白肤细面,披着一件岑厚镶嵌绒毛的披风男子,举止细致而卑微,朝着车内伸出一臂迎接。
那辆挂着棕闾挂牌的渚红漆铜马车止步,数盏灯笼齐聚拢进,映得车厢前门一片光亮如昼,车厢旁两重玻璃里映出的那幅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暗暗水波里.又晃成缕缕的明漪。
“咔吱”一声,深雕鸾凤噖祥车厢门从内打开,周围瑛皇国士兵下意识敛眉顺目,屏声息气,等待车内之人下车。
首先是一截燕尾青绉,上暗纹盘金锈,双滚三镶,未暴其容,光是乍光一现的服饰,便是清贵不可言,随着拂摆掠过寸寸光辉落地,一名高挑秀雅,如芙蓉月下浅红,姿态闲雅的男子伫立。
晚风轻送一股兰麝木香,男子侧身伫立,衣袖轻敛于腰间,如插画手绘树上樱花妖娆绽入,杳遐想峨眉,若两山横黛。
他清晰注视着广场内,那盛大的篝火地上死伤过半,仍旧有匍匐于地,哀嚎惨鸣不绝于耳,那一张张充满莫名恐惧,四处逃匿却变成绝望的面容,或粗喘失神,或断气狰狞,或惨叫喊救,但却不知道为何而死的异域人。
他道:“这倒是新鲜,竟遇到这般有趣的事情……”
那名长得阴柔声尖的男子——或者称之为宦官的太监连忙前倨后恭上前,腆着笑脸道:“是,想必是因为那异域人得知殿下莅临,余威浩荡吓破了胆才如此。”
这时,突地一阵急风掠过,吹得众人眼花缭乱,头发狂舞刺眼,那点著的灯笼如同被一柄银色巨剑,刺破夜空,一瞬间天昏地暗,仿佛黑暗彻底地包围了全城,昏黄的灯光,无力地被覆灭于沉寂的广场。
“人呢!?那个叫俗媚妖医的人呢?”
一道阴森森,如同刀刃割破血肉,令人牙碜的声音,如粹毒般阴冷响起。
一瞬间,黑暗与恐怖侵袭了众人眼眸与耳廓,当眼睛陷于黑暗,耳朵被尖锐刺耳的刀刃切割,呼吸一窒,几乎全部感官都被一种不明的恐惧,攥紧了心脏,剧烈跳动欲爆炸。
那一刻如同被拖入了另一个世界,无光无亮充满绝望,但下一秒,当被吞没的光亮重现大地,他们眼前重获光明,茫然瞠眼,才得以拯救,他们急吐一口大气,这才记起被忘记的本能,拼命呼吸着。
马车前,但见一名尖细下颚,一张如同冰晶凝霜,却涂抹一点胭脂的薄唇,琼鼻秀逸精雕玉淬,细碎晶亮的发丝勾勒出一张得天独厚,仿佛一块瑰丽打造精致艺术品的绝美少年,带着一股铺天盖地的阴煞、邪恶黑暗之气,席卷漫天残云寒气,骤然出现。
他身穿一件黑质绸亮紧身衣,束腰节鳞鱼片的铁铠腰带,外罩一件深红纹着斑斓蜘蛛宽袍大衣,歚风裹卷他全身,鼓风袖袍猎猎,如同孤瘦雪霜姿,那削鞘的肩臂停留着一只敛羽如黑剑枭鹜的渡鸦,翻翅红光一闪,尖隼一张,凄厉惊心。
四周士兵一惊,脸色遽白,慌张错乱地连忙退后几步。
倒是那名“殿下”稳立不动,面若无事,且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别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座呼颚城都被你我尽握掌中,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那少年全身劲风呼啸,面目如覆一层冰霜,原本一张绝美面容却因略微扭曲的表情,显得阴森、可怖。
“说得倒是轻巧,骊歌,那人……可是手据着七宗秘事,如今异域再现腾蛇七宗,其中一宗已落于惰之手,一宗归顺了景帝婪,无论如何咱们也要将剩下五宗抢先一步率先夺下!”
那带着扭曲而怪异的尖锐声音,配合上一双夜间幽光重重、阴翳森冷碧眸,乍一看倒像是一个披人美形外貌的食人怪物,哪里尤存着半分美感。
别说周围那掌灯的士兵吓得巍巍颤,连那名“殿下”的随身宦官都腿肚子打颤,忍不住撇开视线,咽了一口干涩的唾沫。
这嫉殿这几年来性情倒是更加阴阳怪气,那脾气除了他们殿下能够扛得住,谁能忍受得了这般阴晴不定之人?
瑛皇国皇太子骊歌殿下闻言,倒是感受颇受般叹息一声:“是啊,老是这样被人按着打,倒是憋屈得很,如今你东皇朝如何了?”
“那个老不死的,迟早要传位的,只不过是早一点与晚一点罢了。”嫉殿微抬尖细下颌,一截雪白的脖于交衽领间若隐若现,他勾唇如刀割般露出一抹镰刀般锋利的弧度,不显面目柔和半分,反而愈发可怖,他碧瞳内满是刀子般的恶意嘲弄。
“看你那迫不及待的模样,倒不像是希望早一点吧。”骊歌偏头凝望着他,弯唇一笑,带着一位艳丽贵公子般揶揄轻佻,顿时令人如沐春风,惬意舒适。
嫉殿从鼻翼间哼嗤一声,眯了眯眼:“废话少说,赶紧将本殿要找人找出来!”
——
广场中央圆阶附近
“……眼下广场已经由殿下的人全部被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入,你说想带人走,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一名守防的士兵为难地挠了挠头发。
“可是……”另一名士兵满脸失望。
“怎么了?”
这厢争执已久,那边于广场上随意巡查的骊歌远远看到,打发掉屁股后一溜随从,如同一名和善亲切的领导,白玉般温醇的面容,笑如弯月清辉,笑颜上前问道。
一向知道瑛皇国皇太子亲善友民,于任何身份之人,皆以礼相待,他四周的士兵倒是习已为常了。
那名士兵一掉转头,眼瞧着竟是尊贵的皇太子殿下纡尊降贵跟他一介小小士兵说话,既惊又喜,他连忙跪地磕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步营八军徐英麾下的士兵……”
“小兵,殿下是在问你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好听话。”
殿下的随身宦官——扭着蛇婹,伸手没好气地朝空气一甩,怪声怪气嗔道。
那士兵一窒,略带惶恐地觑了宦官及殿下一眼,飞速地点头,将在槐花巷口发生的事情简洁说明一番。
骊歌静静地听完,当即眼睛一亮,便是来了兴趣:“你是说……有人拿着或许是朝渊国宫中御牌出现在这呼颚城中?”
那士兵不敢隐瞒:“是的,殿下。”
“想不到难得出了这么一趟远门,竟接二连三地遇到一出又一出好戏……你说广场上那些侥幸从异域篝火节存活下来的士兵,皆是被她所救?”
“她是这么说的……到底是不是,还需要那些士兵亲口确认。”
“这种时候你还有兴致打听这些?”嫉从身方过来,一直寻不到人,暴躁的他一脚踹到马车车厢上,惊得前方马匹一激伶——嘶鸣扬蹄。
“安啦安啦,你不觉得或许广场的奇事,跟那辆车有关吗?”骊歌摩挲着下颚,眸盈笑意深沉,安抚道:“你瞧瞧,广场上的异域人莫名其妙地疯了,咱们瑛皇国的士兵被救了,而那名俗媚妖医曾出现过,又奇妙地失踪了……难道这三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