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星的人们总是认为城外的世界危险无比,单独行动更会轻易地丧失性命,彼时,杨栖的母亲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女儿在野外走失,运输队又被巨兽追赶,等她回去找时,早就没了杨栖的踪迹。
至于她这个母亲,有没有真的找自己的亲闺女,又有谁会知道呢?
杨栖本就天资聪慧,年幼的她又何尝想不到母亲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尚且还是孩子的她,原本对亲情还抱有期待。
书上说,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但当杨栖在支撑不住身体、看着运输车的尾气摔倒在地上时,她才意识到,有时书上讲的,也不一定全对。
于是,她对亲情的最后这点期待,也在母亲的无情抛弃中消失殆尽了。
而桑乔,也通过这段记忆,想起了他在去云城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桑乔所乘坐的那台运输车,在途径沙漠时,遇到了饥饿的巨兽单峰驼,司机技术不精,因此,他坐的那趟车,在沙漠里侧翻了。
和他同一班的乘客死的死,逃的逃,桑乔趁着单峰驼对着尸体大快朵颐的空档,直接跑路,甩开了这单峰驼的追击范围。
然后,他在步行跋涉去云城的路上,遇到了因为吃下母亲给的灵草干,周身经脉痛到无法起身逃命的杨栖。
桑乔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这里遇难,他靠近杨栖时,发觉她都是周围新鲜的车辙印和脚印,才明白这个小女孩,是被人抛弃在这里的。
但当时的他……并没有想要救她的意思。
去云城的道路本就艰难,桑乔自己的肉体年龄也才十一岁,自己靠着双腿跋涉、躲避巨兽已是辛苦,再带上这么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小女孩……
两个人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更别提走到云城了。
桑乔没想管,杨栖察觉到有人靠近,也没有想要求他救救自己,只是白着一张小脸,忍受着服用灵草后周身的剧痛,自暴自弃地默默流泪。
她被生母抛弃的那一刻,早就不指望有谁能救她,连生下她的母亲都不肯爱她,又有谁会救她呢?
可当桑乔看到她的泪水,打湿了她身下的黄沙时,他又心软了。
裹挟着黄沙的风带来了巨兽身上独有的腥气,彼时肉体只有十一岁的桑乔最终咬了咬牙,俯身将杨栖抱在怀里,迈步一头扎进了原始森林,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路。
好在桑乔那时已经磕磕绊绊地进入了淬体境,再加上他上辈子幼年便在森林中摸爬滚打的经验,潜入野外并生存下去,对他而言,不是什么难题。
至于为什么会救下杨栖……随着记忆的回归,在桑乔的脑海里,自己这个世界母亲的面容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要说他的母亲和那时的杨栖有什么外观一样的地方……其实完全没有。
桑乔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是个传统、懦弱、胆小却善良的女人。
她固执地认为,家中没有一个成年的男人,就不能算作完整的家,他们孤儿寡母,就注定在社会中成为被旁人欺凌的对象。
于是,她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上,这在上辈子三十年的生活里,一直靠自己的桑乔眼里,就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总是习惯委曲求全的女人,却在自己武者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家庭暴力中保护了自己的儿子。
最终,在她的武者丈夫宣称要把儿子卖给大人物做玩具时,总是习惯隐忍的女人,却选择了和他同归于尽。
因此,当桑乔看到趴在地上、垂泪等死的杨栖时,那副脆弱的样子并没有让他心生出怜爱的情感,反而让他想起了他这个世界的母亲。
他的母亲,每次用身体为他挡住继父的毒打时,也总会露出和杨栖一样的表情。
或许是为了赎罪,或许是为了缅怀他两辈子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亲情,原本心如磐石的桑乔,竟然心软了。
他背着当时像个拖油瓶一样的杨栖,跨过了延绵的黄沙、穿越了繁茂的原始森林,使出浑身解数地避开了巨兽的攻击和追捕。
两个还没到青春期的孩子,靠着两条腿,长途跋涉了四五百里,这一路上的艰辛,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
白天时,二人一边赶路,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躲避巨兽,杨栖深受折磨,桑乔却还要顾及食物和补给问题。
这一路上,无论是苦涩的沙草、生冷的野果、还是等着巨兽进食完,铤而走险地去偷它们剩下的新鲜兽肉,桑乔几乎是能搞到什么,只要确定无毒,就喂给杨栖什么。
等夜间时,桑乔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生火,只能不顾男女性别的问题,抱着因为恶劣环境和灵草导致身体发冷的杨栖,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等待着白天的到来。
他铁了心地要把杨栖活着带到云城,因此原本估计最多走半个月的路,愣是生生地走了一个多月,桑乔才背着半路上捡来的杨栖,走到了云城的城关。
好在杨栖的父亲杨荡,在云城为女儿留下了一班人马,他们一直都不相信杨栖母亲的一面之词,派出了不少人到出事的地点附近寻找。
就连事后才到的韩明先,也命人在城关附近时刻地守着准备接应,杨栖这才得以在云城站住脚跟。
而坏消息是,由于桑乔这个“普通”的小男孩,无意间知道了杨栖被生母抛弃的真相,险些被杨家人当做未来家主的人生污点而抹杀掉。
最终,还是杨栖拖着虚弱的身体,出面阻止了手下人的擅自行动:
“你们只管给他的亲人一笔钱作为感谢和补偿,而我会抹除他的这段记忆。”
“既然他不会记得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往后也不会用这件事来挟持杨家,所以他不必死。”
说罢,年仅九岁的杨栖便将桑乔的灵魂扯了出来,撕掉了其中的一小块,让他忘记了这段往事。
桑乔的记忆便到此为止了。
他不知道的是,杨栖当年虽然撕掉了他一块灵魂,却偷偷用别的灵魂碎片补充了上去,他的灵魂,才得以保持“完整”至今。
而补上去的那片灵魂碎片,自然是杨栖从自己的灵魂里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