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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护士把她手背上的输液针抽走,雪白的被子又往身上压了压,蓬蓬的棉花像是抱了满怀,那双龟裂黄糙的手在病床上抚了抚,阳光的温度顺着指尖有些颤巍巍地送进心脏。

一年后她出院,一个人回到了那个乡下,她的孙子再也没出现过,有个和她孙子很像的人经常来家里做客,带来很多的东西。

她不愁吃不愁穿,生活很是富足,只是老年却得了痴呆,后来,不记得那个说外出挣钱会很快回来的孙子,忘记了自己是被遗弃的角落,把那个经常来看她的人,当成了亲儿子。直到她延年益寿过百,被人操办了丧事,死之后坟上的青草遥遥地拽起一根线,曾经有个老人,在她乡下的屋里,临死前忽然回光返照,一瞬清明,想起她好像有个亲孙子,不是孤寡老人。

乡野间多了一个黄土堆成的土包。

每当雨天,从遥远的地方就会先刮来了一阵风,再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江南细雨,雨脚如麻。

得知陈旭跳江的那天,微生濮正在家里被父亲劈头盖脸的训斥,母亲穿着红裙,长长的波浪卷缠在女人的脖子间像是一条蛇,她坐在沙发上,看也没看一眼被男人抄起棍棒打得跪下,额头也破了道口子的他。

而她也的确很冷血。

在男人停下后,踢踏着脚下闪着细钻的高跟鞋来到了他面前。

令人作呕的香气笼在上方,女人的指甲划破他的脸,一巴掌毫不留情地刮破他的面皮,“滚。”

微生濮从倒影着三人身影的地面上站起,他唇角衔血,眸光里却不掺杂一丝软弱,他走出了这个令他厌恶的微生家门,来到外头给派去绑陈旭的雇佣打去电话。

人跳江了。

微生濮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冷笑道就是尸体也要给他带回来。

尸体终究是没落到他手里面,那天的江水很凶,什么东西掉进去也捞不出来。

微生濮砸掉了手中的手机,一路开车到了那座桥上。

夜晚的霓虹灯闪烁,车辆如流,微生濮站在江边,看见江涛不漏一点玄机地随风摆动。

江面明灭几个星点,波光粼粼地反射着万家灯火。

他眯着眼盯了一会儿,点起了一根香烟。

五六根的烟烫过指尖,微生濮吸了一根又一根,烟草熏哑了嗓子,脚边堆了不少的烟头。

烟草的香气随着烟气水汽而消散,直到包里剩下最后一根烟。

他点燃,火光燎出烟气。他断断续续地抽着烟,烟灰慢慢爬到尾部,他点着指尖把烟灰抖进江水里,流着火星的小半根烟也没入江中。

微生濮看了最后一眼,离开了。

褚喻章得知陈旭跳江自杀的当晚,他正在收集微生家这几年大小动作的资料,深夜的一通电话,简短的一句话。说明了离开的人的下落。

了解之后,褚喻章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挂掉了电话,他若无其事地又翻过眼前的一页文件,沙沙的声音在书房中凝着。

褚喻章的视线凝在某处,光影把文字聚成一团黑影,手下一个用力,手中的文件撕破了一处。

陈旭跳江了。

褚喻章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身子往后沉,柔软的黑皮椅拖住了他,他沉默地绷紧了腰侧,枯坐了半夜。

熬过了一夜,第二天,天光大亮。

褚喻章低头看见手上的工作,一向清明的脑袋也不知怎么回事,胀得发闷,像是无法呼吸,缺氧到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提前了所有的计划,在三天内搞垮了微生家,微生濮狼狈地被人扔在脚下。

至少不该这么快进行计划,毕竟微生家也是块难啃的骨头,这么不完备的出手,少不了自身的元气受损。

可一切进行的那么顺利自然。

把微生濮的母亲以虐待幼童的名义送进精神病院,把微生濮的父亲以贪污受贿关进监狱,将整个微生家拆得四分五裂,独吞偌大的企业。

他应该为此有些愉悦。

褚喻章有些严酷地想。

他看着脚底下由人摁趴在地,失去了尊严身份,一无所有,宛若一条丧家之犬的微生濮。

他逃窜了一日,最后居然想跳江。

褚喻章由着人做最后无关痛痒的抵抗,嘴里都是失败者的最后演讲。

他看着看着,有种苗头忽然冒了出来,又很快地反噬全身。

他沉沉地敛眸,命人将微生濮打得遍体鳞伤后,又叫人拧断了微生濮的四肢。

微生濮拼着力气挑衅,一身骨头永远是歪的,顶着满脑袋的血,慢条斯理地将一口血吐沫吐在他的黑色裤子上,并不怎么显眼。

褚喻章一脚横踢在人胸口,使得人嘴中又溢出红色的液体。

他从手下那里接过了剪刀,“你太多话了。”

丢下了那个血淋淋的肉块,微生濮喉咙滚出凄厉的声响,下巴上涌漫大片的血帘,痛死过去。

不过他没让微生濮就这么死去,他把人扔进了狗窝中,里面有一条不怎么温顺的狗。

等到过了一天,褚喻章来到那里,看见了两口裂开,全身僵硬的死狗,以及一动不动的微生濮。

他走了过去,微生濮那颗脏粘结的脑袋没有动静,只能看见手指的细微颤动。

死人的遗言他不想听。

也没必要从死人身上问出什么话来。

一天下来,褚喻章即使瞧着比微生濮好上许多,却难掩拢在身上,黑气沉沉的气息。

他命人挖了个土坑,令人把剩下一口气的微生濮丢了进去,泥土一铲一铲地填进去,褚喻章铺了最后一捧土。

他解开了昨日掩埋的情绪,他承认那点反噬在身的情绪是后悔,那点情绪卷土重来,势不可挡,他应该早点杀了微生濮。

雨水忽然淅淅沥沥下了起来,褚喻章的指骨上落下两滴透明的雨水,它们乍然的到临又乍然地裂开。

褚喻章的头更痛了,像是有一把匕首在挑动着他的骨髓,什么从身体里彻底剥了出去。

只是一天而已。

雨水浸透了满身,褚喻章抬眼看向灰蒙低沉的天空。

一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