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兴定,包惜弱发现,完颜康的“熟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他出征时沿途负责过粮草供给的官员,有他路过时征作向导讲解当地情况的农夫樵夫,也有如张柔一般,只是偶然遇到的寻常百姓。
包惜弱见了许多不同风貌性情的人物,大开眼界。却也对完颜康道:“见过这些人里,总觉得他们比那个张小郎君差着些儿,嗯,有些官儿还不及他呢。”完颜康笑问道:“是吗?那位张小郎君现在是很有精气神儿,要说比这些人都好,却也不敢写包票的。那得等他也到了这般年纪,才好讲。有些人,年轻时未必不是豪气干云,年岁渐长,经的多了,有的愈发老辣,有些却是沉沦了。”
包惜弱道:“那便看一看罢,你也不能总等着树长好了结出果子再伸手,也要自己种树呀。”
完颜康喜道:“好,妈也帮我。好不好?”
包惜弱道:“啊哟,我都有些等不及了呢,你这走得可慢啦。”
梅超风心说,他打仗的人,昼夜奔袭几百里都是有的,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吗?这话说出来,又怕包惜弱多心,硬是咽了。完颜康说笑着打岔了过去:“几回走这路,都是奔命一样,不曾好好看这风景,岂不辜负大好河山?妈陪我一起看,好不好?”
梅超风愈发觉得,自己若是能有个儿子,或者收一弟子,那真是极好的。儿子是不必想了,弟子的话,见过完颜康这样待包惜弱,若收一个不如他贴心的,岂不糟心得紧?
她一路想着心事,包惜弱却也不曾很忽略他。包惜弱与儿子相处得少,此时得了机会,心境又不同,整日欢喜,与她相处变少了。某日见她安静坐在车窗边吹风,想起在王府时她总是陪伴在侧,自己这些日子却不曾很关注于她,觉得有些对她不起。悄悄唤来完颜康,问道:“能不能想个法子,派人去牛家村一趟?”
完颜康道:“妈想做什么?我若想在宋国办什么事情,现在倒真是容易的。”
包惜弱道:“陈娘子那回儿问的曲三,你还记得么?他们嘴里总提曲三是什么大盗,像是陈娘子的伤心事。那个曲三哥,我以前见过的,人虽怪了些,却并不曾伤害邻里。唉,他还有一个小女孩儿,来的时候就没妈,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好了要去牛家村一趟的,现在咱们到了陕西,也是耽误了她的行程。”
原来,她以为梅超风与曲灵风是一路,曲灵风是大盗,梅超风便也是皇宫大盗了。说叫完颜康做好事救百姓,算上梅超风一份的时候,指的是这件事情,实是不知道她是练邪功的。至于江南七怪喊打喊杀,在包惜弱心里,这些人既然极端,则说梅超风的事儿就未必全然可信了。
完颜康道:“此事便交给我吧。”曲灵风是死了,冯默风好像还活着?认真回忆了一下,冯默风依稀是被蒙古征用的铁匠,死在维护郭靖冲营的时候。按照地理的话,现在大约在金国,至少不会深入宋境很深。那便好办。
包惜弱见他答允了,又自嘲道:“唉,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完颜康不开心地道:“妈,你再这样说,我便生气了。能有个让我操心的人,也是极好的呀。一天到晚,勾心斗角,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又要担心被人算计了,还要演戏。不是看到你,我都要疯了。”
包惜弱大为怜惜:“很累吗?”从此天天捉他进补。
完颜康正长个儿的时候,又受过重伤,食量反而见大,一路补到陕西,被她补得油光水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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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勇义军行辕,耶律阿旺等乣军、魏三等降人,以及诸猛安人齐来拜见。完颜康此去中都一回,人还未回来,他总揽陕西军政的消息便已经传了回来。众人也一齐欢喜,仿佛看到了自己也升官的光明前景。
待见徒单衡并不曾随他同来,都是惊讶:虽然徒单大人并不讨人喜欢,做起事情来却是没得说。他这不来,岂不是有人要升?然则徒单衡是丞相的儿子,少了他,是不是中都有什么变动了呢?
都齐聚过来听完颜康说话。
完颜康并没有说别的,只宣布了一件事情:我把我妈带过来了。
一切的猜测、不安,都在这条消息下烟消云散了。
自来携眷安置,都是安定人心的不二法门。我家都搬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可慌的?完颜康没有老婆孩子,亲妈的份量,在这年头可比老婆孩子都要重。包惜弱一出现,不管是王妃还是真人,都是一颗定心丸。想询问试探的,有疑惑的,此时统统打了退堂鼓,开始张罗着给完颜康接风洗尘了。
完颜康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眷的杀伤力,对己方而言,这是一个大杀器。
行辕比起中都王府简陋了好些,包惜弱浑不在意,安顿下来之后就说:“真好,房子比王府矮,我却觉得天地宽了。来来来,有什么要我做的?”完颜康道:“还是先歇息吧。”包惜弱道:“好歹说个事儿。”完颜康便将他建了军医馆的事情说了。
包惜弱道:“这个平日里我可不是很方便去插手,真个打起仗来,人手不足的时候,妇人们再帮忙才算鼓励士气。”
完颜康道:“那就办个慈幼局吧。此地饱受战争之苦,又有征发,孤儿可不少呢,总不能让他们长大了去丐帮吧?”包惜弱道:“那也得人家宗族里不肯养了的。”完颜康道:“这个已经有主意啦,还是阿衡的主意,一面墙上设大抽屉,遗弃孩子的从外面将孩子放进抽屉里,慈幼局便从里面的抽屉里接孩子。互相也不见面,绝了这个念想。”
包惜弱一怔,心道,他终是对身世有些不甘的。一点头:“也好。”
完颜康又说寡妇的事情,包惜弱道:“我不好管得太多,一件一件地做,好不好?”完颜康笑道:“凭妈自己挑。”
然而头一样包惜弱却是参与不了的了。那便是亲自拜访境内之耆宿,凡文学大家、名臣之后、望族长老,皆录名保护以免征发,又赠以酒食钱帛。在新从西夏那里抠来的地境上恢复了汉字学校,自己掏了腰包,刻印六经。亲往祭黄帝陵。
继而是春耕的事情,完颜康回来得早,春耕才将将开始。于是起早贪黑,亲自下令,禁止征发事,连他自己的行辕,都暂停了搬迁。原本他总揽陕西诸路军事,当搬迁到京兆府路,此时也搁置了。百姓的恢复力是惊人的,金、夏既和,便少了许多征发之事。完颜康又不好生事,一意与民休养生息。凡有想生事的,无不被他暴力镇压。
又趁春耕,鼓励垦荒,命垦荒者各报田地。准依了制度,初垦荒地免若干年的赋税。朝廷搜刮得再厉害,明文上还是冠冕堂皇的。他这般做,朝上丞相们还要称赞哩。
过不多久,春耕完毕,境内也都知道他动了真格的想好好经营这一片地方。此时,完颜康再宴请本地官员、大族,包惜弱也见些女眷。人们都晓得他母亲是南方汉人,则他所作所为,许多人便都恍然。心里从原本觉得他这官儿做得很好,变得对他多了一丝亲近。
这种好感的发生是很微妙的,金国朝廷的底子太糟糕,北地百姓的经历又太沧桑。著姓大族与之合作或是屈于武力或是别有图谋,内里真心之人比例可全不如宋国了。想让人信服须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包惜弱的存在,为完颜康提供了一个理由。
夫人外交的好处,真是说不完。完颜康也算服气了。勤勤恳恳做事,或许要三五年七八年才能有的效果,包惜弱一到,至少百姓是信了的。当地土著大族则是看他将母亲也带了来,认为他也有诚意,暂将小心思放了一放。更有消息灵通之人,知晓他是为金、夏议和出了大力的,看他的目光更是不同。
完颜康从此省心不少。士民合作与不合作,办事的效率是截然不同的。人还是那些人,一点一滴里省出来的管理成本,积少成多,到得秋收时,便是晃人眼的财富了。在众人眼睁睁盯着的时候,完颜康硬是向朝廷哭起了穷:我们去年才打了一大仗,今年刚刚够吃。并没有加捐税!
说来也奇怪,他总是能知道哪里的官员不恤民力。包惜弱曾问过此事,完颜康道:“说穿了挺不值钱的,我四处一走,哪里的人敢围着锦衣的人看,那就是官员士绅还算和气。否则就是有做得不对的呗。”
这么简单?包惜弱笑了,又向完颜康建议:“我看你这治下,缺衣少食的渐少了,医药上?”完颜康道:“慢慢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妈,曲三的姑娘,找到了。派去的人在路上还找到一个叫冯默风的铁匠……”
梅超风“啊”的一声,问道:“冯师弟你也找到了吗?”
完颜康道:“顺手。”冯默风平常挺沉默的一个人,朝廷要征调他,他就收拾了个铁锤拄着拐杖跟着走了。哪个朝廷他都不问,活得有点行尸走肉的一个人。
就这么个行尸走肉,看到梅超风之后,拐着铁锤就打了过来。傻姑在一边看得有趣被捆成一团扔在地上还不忘看热闹,笑叫:“打打打!咬!”
包惜弱目瞪口呆.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