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能者俊彦必有过人之处,其中更出类拔萃之辈更是打从娘胎里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圣人先贤的母亲,总要背许多锅,以证明子女的不凡。他们的生父就比较惨了,从不虚无缥缈几乎等于不存在,到绿云罩顶,直到最近,命才好了些,真成了自己娃的爹了。
这些说法,在朝野却很有市场!众将都露出一脸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以完颜康今时今日的武功,徒单衡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可能性极小。以勇义军之戒备森严,能让他出现在议事厅外,显然有人放水。
然而徒单衡这话说将出来,完颜康还是囧了一下。时至今日,他并不介意编个什么灵异的出身。但!是!【这位大哥,那不是什么凤鸣龙吟,那是我在嚎叫啊==!】
完颜康拔完了黑线,问道:“怎么来了?”
徒单衡薄唇微掀,说话总带着一股刻薄的劲儿,不复翩翩公子的模样:“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他带来了金国朝廷的最新消息。完颜康在皇帝屋顶闲逛了许久,看了许多事情,西行路上,却没有人能将所有情报事无巨细地详细汇报与他。
主座的左手边设了一张椅子,徒单衡不客气地坐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先前死守的桓、昌、抚三州,已经落到蒙古人手里了。”
完颜康呆了一呆:“什么时候的事?我来的时候还没有消息,才在这里与他做过一场,他哪里来的功夫哪来的人……”
徒单衡不耐烦地打断了:“过来找你们晦气的时候路过,就顺手了呗。铁木真手下四杰,哪个不能独当一面?”顿了一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完颜康过于不客气,低声道,“他险些再下中都。若非机缘凑机,想趁此地混乱,自陕西直插汴京,稳扎稳打,这会儿中都只怕已经不保了。”这是他的推测。
陕西跟朝廷闹掰了,朝廷的消息自然不会通知陕西。得了最新情报,一群人围着地图研究了起来。完颜康按照徒单衡所言,粗粗标出了现在的国界线。毫无疑问,大金国又缩水了!与蒙古接壤的边界,都往里缩了不少,不止金国,西夏也再次受到了侵袭。
【我说呢,怎么这么快就跟铁木真遇上了!】
地图上一标,一切便都很显眼了。徒单衡道:“啧,这下被截成两段了啊。”勇义军创建不久,他就被太子派到陕西来襄助军务,对勇义军也是有感情的。“截成两段”说的便是勇义军,勇义军还有一部被留在了上京路,与陕西中间隔着半拉大金国。
以完颜康这形同造反的模样,金主肯定不会借路让他将两部合拢,不趁机分而击之就不错了!不,在陕西失败之后,上京路他一定不会放过了。
完颜康心里咯噔一声:“上京!”
上京路是女真人的起源之地,对金国朝廷的认同感很强。金主无论如何是皇帝,还是家族的长者,哪怕是普通人家里,当家大伯要开除你的族籍,都没处说理去,一般官府也不会管。金国朝廷又是金主开的,完颜二字,便从完颜康的头上被拿了下去。上京路诸族还信服不信服于他,真是两说。
更糟心的是,上京路的契丹人,可不是死心塌地向着自己,人家只是暂时选择而已!这会儿蒙古人再趁机许诺引诱……耶律留哥等人的立场,还真是两说。他原本还想着,将上京路置于掌中之后,文明开化,再从陕西择些匠人,给予优待,迁往上京路,帮助上京路发展经济,尤其是找煤铁矿!他就算熟背地理,具体操作方面也是个菜鸟,需要专业人士。
现在好了,被截断了!
徒单衡笃定地道:“你把那个契丹小子放回去找他父亲了。”人质都没有了,你这败家子!
完颜康道:“耶律留哥也算得是枭雄了,真拿定了主意又何惜一子?我既曾与他歃血为盟,便不介意相信他。将他儿子遣去找他,也没什么。他表他的情,我示我的意。且观后效。现在,咱们怎么办?”
徒单衡到底是专业的文官,第一件就提出了一个对完颜康来说非常要命的问题:“正名。您到底姓什么呢?”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嘲讽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了。
底下便有没眼色的小校叫嚷起来:“当然是姓完颜啦!对,赵王殿下还不曾说什么呢,旁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徒单衡心中一阵凄楚:这脑子被驴踢了的皇帝,还没一个小校懂得多!
他的父亲曾劝金主:“事已至此,休说赵王还不曾证实此事,便是真的,也该更加善待世子,与之交心,便之为国效死。”然而金主不听,一意孤行,三城失守,中都告急,朝廷紧急派军去救,蒙古军出于整体考虑,将周边再抢一回之后撤走了。眼看中都之围已解,却由于处置不当,令契丹兵哗变了。丞相再撑不住,也气死了。
徒单衡身上的孝,不止是为故主穿的,还戴着亲爹的孝呢。徒单丞相在时,看到丞相面子上,他这个依附于先帝的人还能混,徒单丞相一死,徒单衡更受排挤。再看国家已经糟得不能再糟,索性跑去找完颜康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倒有好些都是因为你,你想推卸责任,那是不行的!
完颜康沉吟了一下,问徒单衡:“你怎么说?”
徒单衡冷声道:“你要辜负先帝吗?”就算你不是,也得是!哪怕你亲爹另有其人,他也得消失在舆论里。不是赵王生的,就得是虚无缥缈生的。完颜家十几年的饭,是那么好吃的吗?
完颜康苦笑道:“汴京宫里那位还活得好好的,你以为是为了什么?当日我要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徒单衡哑然,想了一下,气儿也顺了,问道:“您的意思呢?”
完颜康道:“他将我自完颜氏除名,难道我要做狗皮膏药贴上去吗?放心,我绝不负大哥生前所托。”
徒单衡无奈地道:“那你要立个什么字号?”
完颜康浑不在意地道:“那就姓王吧。”
徒单衡无奈地问:“什么缘故?”
王讷,他跑兴庆府,中途还跟白驼山打了两场的马甲。徒单衡道:“也行。”反正,只要你不辜负先帝就好。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完颜康本就布了局,现在不过是照计划发动而已。诸将校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完颜康披王讷的马甲,可有好二年了,并没有什么接受不良。底下人称呼他,先是节帅,再是元帅,直接叫他名字的时候根本没有。现在不过是元帅改了名字而已。
才经过联夏抗蒙的将士,也在完颜康精将的切入之下,觉得有一个靠谱的主帅,比主帅的爹到底是谁,重要得多。
完颜康,现在正式改称叫做王讷了,便在陕西扎下了根。
陕西境内乱了一阵之后,徒单衡接手庶务,此君大约是将所有的悲恸都化为动力了,效率直线上扬。他还给完颜康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中都城外,哗变投蒙的契丹兵士头目叫斫答。这消息暂且压下,因斫答与完颜康相处甚久,军中都知他得完颜康信任。这样一个人若是投了敌人,对己方信心是一个打击。
开完会,确定了新名字,以及勇义军与夏交好的方略,徒单衡再私下与完颜康(王讷)讨论更深的问题。其一便是斫答。
完颜康道:“我信他。他派他去上京路,算算日子,他不应该出现在中都。再者,我主政上京路的时候,早就不听汴京的了(徒单衡横了他一眼,没说话)。至少,我的所部,不会在中都附近。哪怕他们肯听命,今上会相信他们吗?必然不是他。”
徒单衡道:“还是小心些好,先帝也不相信你不是他亲弟弟,可你承认了。现在能跟我说句实话了么?我已经背叛君父,为的就是先帝的布置,完颜氏的血脉。能告诉我真相吗?”
完颜康沉吟了一下,倒没有隐瞒,将事情合盘托出。徒单衡鸭子听雷般听完了,完全不知道讲什么好了。说起来,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咔,被拆散了。完颜氏是人家全家的大仇人,人家才是苦主。现在怪苦主骗人?徒单衡大口喘着气,厉声道:“你真的不会辜负先帝,是吗?”问到最后,已隐有哭意——卧槽,这里还有一个隐藏最深的猪队友啊,一下子把仇恨拉满格了。人家就直接公布家仇,翻脸不认账,然后带着陕西降宋……卧槽!卧槽!大金国还有明天吗?难怪人家不会哭着喊着说姓完颜。
完颜康低声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记着他的好。”
徒单衡稳住了心神,轻声道:“那便好,那便好。您就是二龙盘于王妃腹上生的。赵王,随您处置,旁人,随您处置,吴王或是旁人,请给先帝留个供饭的。先帝在时,也与我说过,大金国已经病入膏肓,只求不要族灭于人手。后来你那么出色,我们又升起一丝希望。如今真是造化弄人,你总是在中都长大,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到了,何苦再疑你?我想,若是他还在,也会说,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到蒙古人手里,或是宋人手里强。”
那俩都是世仇啊!虽然,徒单衡瞥了完颜康一眼,这位跟六王,也是一笔糊涂的恩仇。总比那俩好,那俩才是真的仇深似海。
完颜康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
徒单衡试探地道:“那么,您要?自立门户了?”他的口气了也不由恭敬严肃了起来。
完颜康道:“哪个主子有前途?”
徒单衡飞快地想了一想,哪个都不行,果断地摇了摇头。道:“不过,臣还是建议,缓称王。如今上京路情势不明,八百里秦川,虽说秦汉因之以成帝业,却也韬光养晦许多年。请效汉高祖。”
完颜康自嘲道:“可不是,身世都抄人家的,可不得学着点么?”
徒单衡不作声了,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情来:“上京路,不知如何了,可遣人去打探消息。联络心腹。还有斫答的事情,要证实。请手书一封与他。”
完颜康道:“好。”
使者派出去并不久,便有辗转而来的消息。谈不上好坏,一、仆散安贞果然击败了杨安儿,杨安儿余部与他的妹妹杨妙真率领,与另一路红袄军的首领李安成婚,两家合一家,投了南宋;二、这一场胜利让金主底气更足,派出蒲鲜万奴去上京路讨逆。
徒单衡催促道:“天大的机会!若非如此,想要拿到上京路还要费些周折哩!请往上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