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确实与林朝英是旧识,洪七公也是,二人却是与王重阳为友,昔年旧事现在说起来也是清官难断,遇到故人的徒孙辈,不救似乎也说不过去。九花玉露丸何其有效?服过一粒面色便好转,三粒下肚,李莫愁已经能起身了。
她在下山走了一遭,经历实在坎坷,好些礼貌是很明白的,人也不大像以前那么除了陆展元什么都不关心了。她也是个聪明人,人情世故也琢磨了些,拜谢了二位前辈,洪七公热心些,多问了一句:“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跑到离终南山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还是赶紧转回师门好好养伤才好。”李莫愁现在还不是赤练仙子,闻得这一声关心,心里委屈泛了上来,鼻头一酸,道:“我来找陆郎。”
洪七公摸不着头脑:“那是谁?怎么回事?”
李莫愁原原本本将事情说了出来,说到陆展元仇家逃脱时,语气愤愤,骂起完颜康这个狗官,更是不留情。原来,她被送回终南山,她师父也没有见死不救,只是不许她再出门。她却不甘心,一旦能下床,便又挣扎着去找陆展元了。一路从陕西追了过来,陆展元家在江南,不是么?陆家庄很好找,陆展元自报过家门。
岂料陆展元却有别样的心思,他仿佛是刚知道老婆是蛇的许仙,没吓昏是因为李莫愁还不是蛇妖。明明为他冶伤时温婉可人,下山帮他报仇他是感激的,可她杀人下手也忒狠了,哪里温婉了?陆展元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怪自己一时眼瞎。不如趁此机会分开,分手的时候暗示一下,时间久了,天南海北的,李莫愁再多接触些人,心意也就淡了。各自嫁娶,也算好聚好散。身上棒疮未复,便雇了车船回家了。
黄药师现在听到姑娘家追情郎,总有点不太舒服的老爹心态,一想自己闺女也是粘着郭靖,就有些迁怒,道:“你受伤他却跑了,这是什么东西?”
李莫愁道:“你不许说陆郎的不是,他武艺不高,是不想拖累我。”
黄药师:……这些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呢?
洪七公于这些事情并不精达,只好说:“那你随我们一同走吧,江南两个陆家庄,不要找错了。”心道,若是你那情郎有个差池,我也好将你送回古墓,也算是给故人照看徒孙。
接下来的行程,李莫愁就过得比较舒服了。除了头一天见了完颜康,骂一句狗官,被劝解了下来,以后不跟完颜康打照面,她倒没有再闹事。对陆展元的思念压倒了一切,李莫愁耐下了性子。若完颜康这一行能带她见到陆展元,她并不介意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完颜康骑马跟在包惜弱的车边翻白眼,他一点也不想带上李莫愁,天知道到了嘉兴,她是不是要杀人家满门。正事还没办完呢,来这一堆破事!完颜康腹诽声里,太湖到了。
陆乘风接到消息,亲自驾船出来迎接。完颜康大摇大摆地跟着进了归云庄,俨然座上客,又将黄药师气得不轻,还不好跟他翻脸。洪七公看了暗乐:黄老邪这算是遇到对手啦。
厅上开了几桌酒席,男客女客分开坐,包惜弱忍不住说了一句:“右边三丈是桌子。”又闭上了嘴。梅超风唇边闪过一抹笑,举步走了过去。包惜弱却不与她坐在一起,隔了三个凳子,拉着曲思归坐下。黄蓉却颇喜欢包惜弱,靠她坐着,小声问着曲灵风的一些事情。李莫愁有心问陆展元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问起,低头摆弄着筷子。
男客一桌便热闹得多了,认亲的,拜祖师的,叽喳个不停。待坐定,陆乘风敬了酒,才要感谢一下完颜康将他师姐师弟接了照顾,外面水寨来报,有一个奇怪的老头手托巨缸踏水而来。
完颜康的脸色沉了下来,来的多半就是裘千丈了,他弟兄两个都收了完颜洪烈的钱财,为金国效力。然而完颜洪烈却已经失联好久了,自从他南下,完颜康东奔西跑,彼此间就联系就越来越少。山东乱起之后,联系就中断了,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武穆遗书多半是找不到了,完颜康决定等下到了牛家村,就将画拆了给郭靖。
心意一转,对陆乘风道:“陆先生,等下不要介绍我们,先看他说什么。”陆乘风望向黄药师,黄药师微微点了下头,双眼望房梁,并不搭理完颜康。
不一刻,裘千丈便被引了过来。黄药师与洪七公对他这门功夫都很好奇,铁掌水上飘,说的是裘千仞两门绝技,并不是真的能水上一直漂着。昔年达摩祖师也要一苇渡江,有点支持才行。凌波微步是步法清奇飘逸,水面借力蹿长点距离也不是不可能,要顶个缸,早沉底了。再看来者,脚步轻浮,不像身怀高深武功的样子。
陆乘风得了嘱托,只说这些都是江湖奇人,请问裘千丈大名。裘千丈果断报了他弟的名字,完颜康肚里暗笑。冷眼旁观他劝众人与金国合作,给完颜洪烈卖安利,吞吐烟雾、捏掉一圈瓷杯。又造谣说黄药师与洪七公互殴死了……
说到这个的时候,完颜康再忍不住,捶桌大笑。
黄药师气呆,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便将裘千丈揪了过来,头上脚下一阵乱抖,掉下各种物事来。扯过手来,撸下一只戒指。林朝英配化石丹,黄药师都能堪破,何况这些小魔术小把戏?
完颜康笑够了,瞄一眼包惜弱,抢过裘千丈来,逼问完颜洪烈的下落。裘千丈被抖成个被猫抓乱了的毛线球,头晕眼花之间,听到来了救星,忙说:“你要见,我为你引见!”郭靖一拍桌子:“你知道完颜洪烈这个奸贼的去向?”
【这位大哥,你真是耿直啊!】完颜康无奈了,将裘千丈扔了:“给他带个话,回去金国,不要再来了。迟了我可保不住他。”
郭靖奇道:“你干嘛放过他?”杀父仇人啊!而且完颜康不是跟完颜家决裂了吗?
完颜康摇摇头:“眼下有一件大事要做,顾不得这许多。”
郭靖问道:“什么事?”黄蓉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到。黄蓉心道:靖哥哥人很好,可若论心眼儿,却是十个靖哥哥也比不上这个姓王的。不过姓王的帮我和靖哥哥说话,也算个好人了。
完颜康道:“武穆遗书,他到宋国,就是为了武穆遗书。”这是秘闻了,却是宋人都比较关心的。洪七公抢先问道:“武穆?岳爷爷的遗书?”
完颜康道:“兵书。”
兵书二字说将出来,众人恍然。黄药师道:“那便耽搁不得,须得取了来,万不能落入金狗的手里。”完颜康道:“他拿不到,命里注定不是他的。就算拿到了,大金国注定也是要完蛋的。随我到牛家村,便知端底。”
包惜弱隔空问他:“你知道在哪里?”
完颜康道:“我不是走这个路子的,要来也是没用,谁要,取来就是了。我知道在哪里,没告诉他。他聘了这许多江湖人,就是为过来窃书。不过书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没人问他为什么知道的,想以他的势力,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并不难。有此一事,旁的便都可以放下了。陆乘风便要为大家准备盘缠舟马,洪七公对郭靖道:“私家恩怨先放一边,岳爷爷的遗书要紧。”他已猜着,完颜康或许是要用武穆遗书的下落,换大家且不要追杀完颜洪烈。念在完颜康一向买卖公平,洪七公默许了这件事情。反正现在不杀,以后想杀也不是很难,完颜康再有心护着,架不住完颜洪烈自己会作死。
李莫愁忽然站起来道:“嘉兴到了,我寻陆郎去。”
陆乘风愕然:“什么?”望向儿子的目光隐含压力。陆冠英一脸茫然地回望父亲,忽然顿悟:“是不是那个陆家庄?”
完颜康想了一想,以李莫愁杀人时的狠劲儿,不盯着不行。纵使她功力未曾全部恢复,拍死陆展元全家还是不难的。九花玉露丸也未免太好用了!完颜康恨恨地想。只得跟着去陆家庄。
【陆家庄正在办喜事,陆展元也确实会勾搭姑娘,这就要娶媳妇儿了!何沅君也跟李莫愁似的,被爱情冲昏了头啊这是!这年头娶媳妇儿可真是容易。】
感叹着,完颜康也护着包惜弱和曲思归蹭了进去。
场面热闹极了,闹场的不止李莫愁一个,准岳父也不乐意呐!这一回,李莫愁身后有人撑腰,便不急着要杀何沅君,自己做新娘,只问陆展元:“陆郎,你为什么娶了别人,是不是别有苦衷,是不是被坏女人给蒙骗了?”
武三通也是来闹场的,闻言便大声嚷道:“阿沅你看到了,这个小白脸便是这般狡猾靠不住!跟义父回大理去!”目光灼灼,盯着何沅君,只盼她现在就跟着自己走。
忽然,外面一声“阿弥陀佛”,声音不高,却含着纯厚的内力。天龙寺的高僧来了!
完颜康心头忽地一动:【天龙寺的高僧跑陆家庄来干嘛?哪怕武三通是大理高官,家务事也不值得天龙寺跑这一趟。须知这寺院里,多少大理皇帝退位之后出家休行,没事儿管臣子家的婚丧嫁娶,这也太丧病了吧?人家家长不乐意闺女跟个臭小子跑了,干出家人何事?】
场面愈发热闹了,黄、洪二人与高僧叙话,武三通却等不及,一面喝骂陆展元是个玩弄小姑娘感情的小白脸,一面动手暴打陆展元。陆展元家传的绝技是刀法,拜堂谁带兵刃呢?武三通却已拜入南帝门下,修习一阳指,他是来闹场的,自然也带了兵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打得陆展元并无还手之力。一面打还一面望向何沅君:“阿沅这般没用的东西,要他做甚?快随我回去。”
天龙寺高僧看不下去了,出手将武三通镇压,场面冷静了下来,其余宾客皆作鸟兽散,陆展元的弟弟忙命人将大门关上,防止更多的人看笑话。包惜弱却在这个时候抓紧了完颜康的袖子,语带恐慌地说:“康儿,这事儿不妙,那个人看他女儿的眼神不对。”
完颜康经她一提醒,再看武三通,直如五雷轰顶!是的,那不是父亲看女儿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那么热切地想据为己有的那一种!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天龙寺会插手此事,这是人伦丑闻,干系脸面。也解释了为什么何沅君这么快便决定远嫁,不惜忤逆养父,连婚礼上被前女友找上门这口气都能咽。这是一个聪明的姑娘,或许早就发现了养父的眼神不对,所以只要是一个条件差不多的年轻男子,嫁就嫁了吧,不会比留在养父身边下场更悲惨了。只有远嫁他乡,才能避祸。说不定,她是从大理逃出来遇到陆展元的。而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有一个英俊又温柔的年轻男子对她不错,自然而然也会产生好感。
完颜康猛地想了起来,何沅君在丈夫死后殉情,或许不是殉情,只是已经没有生的希望了。死了还能留些清名,活着,要她如何挣脱父权伦理?唯一能给予她庇佑身份的人,已经死了。别人都有更好的选择,她却只能如此,这不是一般的桃色新闻,是能令她身败名裂的孽缘。
包惜弱声音极轻,还是附在完颜康耳边说的,然而黄、洪二人何等内力?听了个清楚。黄药师有妻有女,一眼扫过去便知不对。天龙寺高僧内力也是不俗,宣一声佛号,顾不得说教,以高深武学修为,擒了武三通匆匆离去。顾不得再威压李莫愁,令他不要打扰陆家庄——李莫愁背后是东邪与北丐,二人想必也听到那个妇人的话,当不至于让大理为难。一切若是都说明白了,脸面就真的没了。
李莫愁内力不如武林名宿深厚,没听到包惜弱的话,只是逼问陆展元:“陆郎,你为何要别娶他人?”说着,恨恨瞪着何沅君。何沅君自有心事,她没有听到包惜弱母子俩的耳语,却看到,数道目光在她、武三通身上探寻,令她心头一颤,对上包惜弱同情的目光,何沅君呆立当场。有些事,大理的不少人是心知肚明的,包括她的养母,武三通不是个会遮掩自己心意和目光的人,被看出来是迟早的。周围的环境也令何沅君压抑不堪,她的远嫁,是各方默许。现在,在江南,她准备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又看到这种审视围观又同情怜悯的目光。
【完了。】她心里说。
陆展元已经被李莫愁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还收着李莫愁给绣的锦帕呢。东邪北丐二人颇踌躇,镇压李莫愁,让何沅君与陆展元成婚,将事情掩盖下来是最好的。然而两人摸摸良心,陆展元对李莫愁确是不够厚道。不压李莫愁?戳破南帝门下不伦之情?也不好。
两难之间,何沅君忽地一顿足,扯下大红喜服,向外奔去。她亦习些武艺,跃上墙头,奔走了。包惜弱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叫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犹自担心地问儿子:“这姑娘孤身一个人,不会有麻烦吧?”
完颜康:……
清官难断家务事,陆家庄这一地鸡毛,东邪之智、北丐之势皆不能用,众人讪讪退出,将李莫愁留给了陆展元,随他们怎么闹吧,大家都不管了。并没有愧疚。收了一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的定情物,撩完了人家,反过来嫌弃人家出手狠辣,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呢?还跑去另娶,怎么也不占理。
至于李莫愁,到了这个份儿上,谁也管不了,喊她不走,是要跟陆展元死磕了。众人心念武穆遗书,也无心管她。何沅君事涉南帝一门阴私,外人也不便插手。一件人伦悲事,就这么和稀泥和过去了——实是看得分明的人精自有一笔账,此事若要揭破,何沅君第一个要死。大家什么都不说,才是对她最好。
只有包惜弱还在担心:“也不知道那姑娘跑出去之后怎么样了。”
完颜康默,若是遇到了,帮一把也没什么,反正包惜弱就是这个性格,也正是因为这样柔软温暖,才这般吸引人。若要自己丢下正事不做,完颜康却没这么乐于助人的精神了。眼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打死武三通,完颜康又没这个精力去做。好在他已经被捉走,何沅君暂时无忧,过一时真忍得下李莫愁这口气,嫁了陆展元也无妨。至于李莫愁,完颜康想与洪七公沟通一下,有丐帮盯着,总不至于再出纰漏了吧?
岂料大概何沅君是真与包惜弱有缘,次日登舟过太湖,完颜康被拉去问武穆遗书的事情,包惜弱凭窗观景,远远看到湖面上漂过来一个影子。包惜弱忙命梢公放小筏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溺水。
捞上一个何沅君。
商议完事情回来的完颜康:……【妈,你捡人技能满点了吧?】念叨谁就捡谁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