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雾带着鬼族去确认符灯气息，江烟跟着照羽来到檐下：“前辈果然发现了关键。”
照羽道，“起死回生之法，本就是虚诞。”
“但总有人因为执念而愿意相信虚诞。”江烟道，“晚辈很好奇，时间真的可以做到桃源红玉的效果吗？”
“你不再畏惧我。”照羽道。
江烟愣了一下，抬头看见照羽身上流动的金焰，忽然失笑：“前辈真是敏锐，我还以为我很擅长掩饰情绪。先前怀疑前辈品性，晚辈在此向前辈赔罪。”
她深深一欠身。
照羽摇摇头：“心怀警惕是好事。至于你的问题，时间确实可以改变生死。”
“将时间倒流至一个人还没有死去的节点，也算是世俗意义的转生易死。”
“时间是六境阳神的领域，”江烟道，“但不提修真界有此修为者寥寥无几。更重要的问题是，杜非白所言当真存在吗？修真界其实并没有关于那桃源红玉的记载。晚辈怀疑是杜非白，甚至是那位神占玉天衡，都被误导了。”
“被谁误导，你能猜到吗？”照羽看向她。
青蓝与鎏金异色的眼中浮现着莫测的气息。
她不闪不避照羽的目光：“或许是神占的敌人，或许是前辈的敌人，也或许是天道。天道欺瞒世人早有前例，不是吗？”
天道欺世造成的结果，就是灵寂时代。
为此，修士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走欺天之道瞒天而修，若非五百年前双星破天，与天道直接撕破脸皮，如今的修士依旧不能接触大道之力。
桃源村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此地非是天道干涉，便是人力而为。若是人力，修真界有这等实力与境界的屈指可数。
而恰好，出现在此的前辈，无论是名字、容貌，还是对羲阳剑法的轻易点破，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但前辈既然不打算说，作为那个地方的叛徒，她也没有资格做多余的揣测。
身量的差异让江烟需要仰头看照羽，而她并不清楚自己的诸多想法在这双眼睛里，是不是一览无余。
她只看见日华融海，无波无澜。
“你很聪明。”
“晚辈惭愧。”江烟微微一笑，彻底放下了防备心。
倘若真与那一位有关，才是好事，很好很好的事，很多人会高兴，很多人会恐惧，有很多无奈都会化解。
方才在地牢。
“前辈也察觉了。我来桃源村之后，从姜豫口中得知桃源村避世岂止千年。可我西陵观记载中，桃源村却是在五百年前消失踪迹的。西陵观虽然没落，却也传承六百年之久。起码五百年前，还有桃源村之人入我西陵观修行。”
“况且，桃源村所在乃是中州腹地，我布下阵法引来如此数量的鬼族，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但在前辈破鬼阵之前却无人能发现此地，这其中，哈。”杜非白苦笑一声。
“前辈当明白，能改变整个万桃山地界的时间流速，又能在这五百年中彻底隐蔽。这种特殊的力量加上有起死回生效果的桃源红玉，真的会毁掉桃源村。”
也是因为他在发现这里的情况已经惊动修真界，已经不是他所能够隐瞒的，才在犹豫再三后选择对照羽和盘托出。一旦修真界有人注意到这里，就有可能发现此地的隐秘。
他只能祈求，祈求这位能回应祈天祷神的前辈能救下桃源村。这是他唯一能弥补的，他不能让桃源村彻底陷入纷争。
但照羽只是带着江烟离开，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而他也忘了，真正回应祈天祷神的，并非照羽，而是桃木藤萝两灵族。人族对灵族永远心存傲慢，借助他们的力量，却总是无视他们的存在。
照羽走出了地牢。
杜非白跪坐在地上，姜豫的魂魄依偎在他的身旁。他悲伤地看着姜豫：“你为什么不入轮回去呢？”
姜豫痴痴地望着他：“你答应会带我离开。”
杜非白苦笑：“恩公与两位琨瑶修士都对我厌恶至极，我活不了，你也该入轮回去。你的执念如果足够强，或许来生就会投胎到一个可以让你自由行走天下的地方。”
姜豫固执地看着他：“如果他们不救你，我就把桃源红玉的事情告诉别人，让别人来救你。”
“孽障！”姜顺行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姜豫的魂魄顿时一颤。
姜顺行恭恭敬敬地看着听到姜豫的话面露冷色的凌雾：“请凌仙长渡我儿入轮回。”
“我不要！爹！我不要入轮回！我要和阿白去外界游历！我不要去什么轮回！”凌雾还没来得及开口，姜豫已经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他情绪激动之下声音嘶哑阴沉，宛如鬼语。听得凌雾狠狠皱起眉头，险些就要拔剑斩鬼。
“闭嘴！”
长剑出鞘一寸，剑光闪过，暗室起晨晖，魂魄状态下的姜豫瞬间发出一声惨嚎，慌不择路地逃进姜顺行的影子里。
凌雾怏怏不乐地看着在场二人一鬼，她实在不理解这些人在争执什么，更厌烦这对父子明里暗里对杜非白的回护。
“生魂不入轮回，你是要魂飞魄散不成？你的魂魄上虽有幽玄唤鬼阵的残余力量，可以帮助你吸收阴气维持形体，但也会让你越发向鬼道偏移。如今你畏惧我剑上之光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若是不想修鬼道，就让我渡你入轮回。若是你要修鬼道，就要先过九转炼心劫。”
“九转炼心劫是什么？”姜豫毫不意外地选择第二个。
“七情六欲关，九转炼心劫。”凌雾冷着声音复述书上记载，“这里是中州，鬼道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就是功德大道。这是你唯一能够以鬼身行走中州的办法。只有经历七情六欲关，破九转炼心劫，你才有资格触碰此大道。”
修真界中有很多人不愿意被渡化入轮回，而鬼道最易受外物迷惑。为防止修真界大乱，人族之地的鬼道修行者，都需要历七情六欲关，破九转炼心劫。
“若是他失败了会怎么样？”这是姜顺行问的，他到底放不下他唯一的孩子。
凌雾面无表情地说道：“轻则魂魄受损，来世入畜牲道。重则魂飞魄散，天地不存。”
“万万不可！”作为修士知道其中风险，杜非白自然是为姜豫拒绝。
“我要去，”姜豫坚持道，“仙姑，如果我能通过，你能不能救阿白。”
凌雾第一次将目光放在姜豫身上。
修真界的修士大多数都很好看，凌雾在修真界中，容貌同样是最出众的。虽然不如照羽一瞬惊鸿，却也是娇美可人。只是她惯常冷着脸，又一身剑意无遮拦，身无修为或者重伤的姜豫、杜非白等人，总会避开锋芒，很少会直视她面容。
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这位女性剑修，确实很美貌。
也很危险，是出鞘剑，不屑遮掩锋芒。
“你可知此地若非是凡人居所，早在我看见杜非白第一眼，”凌雾冷笑一声，“他已经人头落地，金丹祭天了。”
当真以为修士都是师姐那样的好脾气吗？
一股血煞之气从凌雾的身上爆发，在场两人一鬼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被凶兽盯上，刀锋已经横在颈上。
“雾儿。”江烟的声音打断了室内的危险气氛。
凌雾冷冷注视着杜非白等人，只看得他们大汗淋漓，才缓缓松开剑柄，乖乖走到江烟身边。
她恹恹地挂在江烟身上：“师姐，你们在聊什么呀，要这么久。”
江烟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如缎长发：“前辈现在无事，你要不要去向他讨教剑招？”
凌雾“咦”了一声：“可以吗？”
江烟笑着看她：“当然可以，前辈也说很喜欢你的剑。”
凌雾忽然精神起来，抱着剑就跑了出去。
江烟看向室内的二人一鬼：“几位决定了吗？让姜豫入鬼道还是入轮回？”
杜非白看着江烟：“年不满二十，羲阳剑法，剑上有杀伐之气。阁下的师妹去过横连战场？”
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两人的身份。
江烟温温柔柔地笑着，她撩了一下头发：“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该着眼当下，不是吗？”
杜非白终于意识到这对师姐妹并不想暴露她们的来历，他闭上了嘴。
而姜豫则固执地看着江烟，哪怕是被凌雾冷言相待，他依旧没有打消执念，“我要修鬼道。”
姜顺行哀戚地看着他们两人，这一次他没有再阻止。
江烟对他们的选择并没有凌雾的情绪。
她翻出一枚符塞到姜顺行手中：“姜村长，这道符可以让你短暂地观察姜豫的状况。不过以防万一，你可以站远些。”
姜顺行点点头，退到墙壁处。杜非白也默默站到了他的身边，手中掐着诀，时刻准备着为姜顺行抵挡可能发生的意外。
江烟微妙地看了一眼杜非白的站位，摇了摇头，拿出罗盘与十三面阵旗。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这十三面阵旗，阵旗上已经有三道裂痕了，这一次结束，大约还要再添两道。还好这次在萤火泥沼寻到了想要的材料，不至于再让师妹去冒险了。
许久不曾引鬼入道，所幸当年学得认真。
她开始布置七情六欲关与九转炼心劫。
那厢的凌雾已经在水车边找到了照羽。
春风拂过，落花如雨，人在风景里，画在红尘外。
凌雾又想问照羽想不想去天衣生缘崖修行了。
但想到天衣生缘崖不说剑修，用弓的也很少，大约不符合这位前辈的喜好，她再次按下这个念头。
照羽将掌中的桃花瓣抛进水中，转头看向凌雾：“问剑？”
凌雾收敛心思，认真地点头：“问剑。”
益友难觅，良师难得。于散修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前辈是第几境？”凌雾问道。
剑修问境，问的自然不是修为，而是剑道。照羽虽然身不配剑，只用一把藤萝弓，但凌雾知道，能以剑破羲阳的，自然是剑修。
但对于这个问题，照羽自己也浑然茫惑，他摇摇头：“抱歉。”
凌雾不太明白，但立刻换了个话题：“前辈能告诉我是如何破我剑招的吗？是以羲和真意？或是纯粹的剑道领悟？”
她的剑法修炼至深处，便可引动羲和真火。之前她与师姐进入萤火泥沼，本已经迷失方向，因羲和真力涌动而脱出困境。既是寻羲和真力而来，自然知道此地有人悟得羲和真意，也在看见照羽第一眼便明了这便是引火之人。
其实若非担心此地出事，她们本该避火而行。